第393章 不胜人间一场醉
第393章 不胜人间一场醉
桂月,二十二日。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市井烟火繁荣,车流如织,短短数日,不断有江湖人士慕名赶来,客栈告满,酒馆拥挤,勾栏火爆,天南地北的口音匯聚在平定城。
“您的三屉齐了,客官请慢用。”
料峭秋寒,东城门前包子铺的生意却非常兴隆,一对小夫妻,男的看顾蒸笼,女的算帐跑堂,
日子安稳,进益颇丰,忙活起来格外有劲。
“快上几屉包子来。”
“连赶两天夜路,尽吃些驴乾料,饿死俺们了。”
两名胶东口音的汉子,大步踏进包子铺,环顾四周,见一水儿都是携刀掛剑的江湖客,兴奋之色微顿,自己找了张桌子坐下。
女掌柜木釵布裙,脸庞圆润,中等身材,寻常人家的娘子,她拿著木托盘,走过来道:“两位客官,吃荤馅,还是素馅的?”
“你瞧俺们兄弟像吃素的吗?”
两人中的胖子,笑著打量女子。
女掌柜继续问道:“客官要几屉?”
另一人不似胖子那样张扬,眉心上有道疤,略显冷厉,他右手垂下,总是落在剑柄上:“给俺们来十屉包子,荤馅!”
女掌柜惊讶道:“十屉?两个人吃?”
“先上十屉,不够的话,再加便是。”
“客官误会了,我是说,十屉太多,怕是吃不完的。”
胖子抓起脚边那柄四尺八寸的撩刀,拍在桌上,大笑道:“人在江湖,志气要大,胃口也要大!俺们兄弟不远数百里,来投奔日月神教,还能让十屉包子撑死在城门口吗?”
女掌柜不敢再多言语,倒了两碗热茶,道了声『稍候”,便去灶台前帮忙。
两人正端起碗,忽听得铺中有人说话。
“没猜错的话,二位便是胶东双煞,『碧水毒剑”王之遥,『食人刀”蒋奇吧,怎么?山东仇家太多,待不下去,躲平定城来了!”
胖子抬眼横去,说话的是一名老者,太阳穴凸起,脸色红润,穿了身青色布衫,腰间缠著条布袋,不知装了软剑,还是铁鞭子。
“揭俺海底?老头,你找死啊!”
“大丈夫混跡江湖,不能五鼎食,亦当五鼎烹,求的就是留名於世,胃口要大,志气也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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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讲得很好啊!可既然敢放大话,何必怕人说呢?”
胖子正要发怒,剑客用眼神止住了他,对青衫老者拱手道:“在下確是『碧水毒剑”王之遥,
他是『食人刀”蒋奇,敢问阁下高名?”
包子铺寂静下来,两方瞧著才初见,话语中却带了火药味,不知有些什么拐弯抹角的恩怨。其余食客,放下包子,饶有兴致地当起看客。
胖子冷笑道:“老头你怎么不说话?”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青衫老者也是齐鲁之间的口音,他微微停顿,冷声道:“青州邓通侯是也。”
两人闻言,神色顿时肃穆起来食客暗度,看来老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至少在青州那带很遮奢。
胖子脸上笑容凝固,『刷”的起身,指著老者颤声道:“你你就是铁骨蛟龙,邓通侯?”
王之遥也震惊了:“一记铁鞭打杀四十大盗的邓老先生?”
“武功盖世、威名远扬的青州豪侠?”
青衫老者神色淡漠,也不搭理二人,抹了抹嘴角油渍,冷哼一声,起身离去,尽显高人风范。
“失敬,失敬!”
两人齐齐拱手,態度恭敬,丝毫不在乎热脸贴冷屁股,目送老者离开后,正好包子上桌,便埋头大吃起来,一口一个,如饿死鬼托生,仅过片刻,就吃光十屉包子,会帐离去。
经此风波,眾人倒是都记住了他们三个的名號。
“铁骨蛟龙邓通侯?我看像在唱大戏,赵兄,你觉得呢?”
“唱戏不假,老者武功不俗,也是真的。”
“有真功夫压手,走哪里都能硬起腰杆子,何必还玩江湖把戏?”
“酒深也怕巷子深,日月神教名声大躁,赶来投靠的不止黑道上的人物,甚至还有小门小派、
无门无派的白道高手,谁都知道树大好乘凉,但想混个好差使,不容易。”
同在包子铺,角落里那桌,两人低声说著话。
黑衣剑客笑道:“令兄弟吃好了吗?”
大鬍子仰头灌下茶水,点头笑道:“赵兄,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看看这座江湖城。”
两人走到街面上,赵淮安细细观察,心中愈发惊异。
“日月神教中,经营平定城的是护法堂,新堂主上位没多久,已经有了新气象。”
七八辆马车从闹市游过。
每车满载稻草,插著百余柄绣春刀,远看就像七八尾张开鳞片的鲤鱼游过,明黄色柄穗在风中晃动,盖压江湖黑白两道的锦衣卫,成了稻草扎的老虎,威风扫地。
“瞧见没,绣春刀!”
“都这些日子了,每天都有七八辆车从城里经过,瞎子也能看见。”
“皇帝老子派出一万名锦衣卫,都被打得丟盔弃甲,这种刀,满山遍野都是,捡都捡不完。”
“东方教主发愁啊,扔在哪里,万一扎了过路人的脚,显得神教待客不周,存放起来,还占地方。”
“那怎么办呢?”
“张堂主就说,这绣春刀不咋样,瞧著跟搅屎棍差不多,钢质却是上等的,统统融化,再铸成一千二百柄逐日刀,用来褒奖有功教眾。”
“这个办法好—”
赵淮安听著江湖人士的欢呼声,略显刺耳,心情复杂,他与锦衣卫政见不和,但毕竟也是这些人口中的朝廷鹰犬,辽东铁骑越过兵部调动之事,还是他飞报杨尚书的,也算间接帮了日月神教。
“我们也该去见见那位张堂主了。
城亦如天下,东南富庶,西北市坊相对贫疏,唯独临近清明坊的那条杏长街,鹤立鸡群,得益於年初开业的九州阁,周边宅铺价腾腾上升。
九州阁三楼。
二楼入口处,就有护法堂弟子守卫,常人根本上不来。
“让厨房准备酒食,也不见下来,莫非他故意让我送上去?”
穆敏敏一身黑色长裙,因手里提著食盒,上楼梯时,格外加了几分小心,峰峦遮目,即使是习武之人,也无十足把握不会行差踏错。
“天下乌鸦一般黑,难怪能和上官云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她心中琢磨,来到静室外,却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忙止住脚步。
静室內。
“都是假的,你別想骗我———“
“哪里是假的?这里是真的——.假的—..真假———”
张玉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额头间青筋根根拔起,蚯蚓般蠕动,瞧这样子,似有走火入魔的徵兆,身形不停晃动,嘴里的话,含混不清。
“假的,假的—”
可是细看之下,他周身真气运转得极快,却快而不乱,稳而有序,换成常人,身体绝无法承受的运气速度,但张玉还有余力。
练功没有走偏,不是走火。
由心而发,却是入魔。
“这里才是真的——”
佛家有四魔之说,其中烦恼魔,指三界內眾生皆有的贪嗔痴忧恐厌,会阻碍修行者的內心清净,难证真空寂灭,道家有斩三尸之说,佛门可以用大定力,摒隔心魔。
只是如洪水般,阻之欲坚,积之欲巨。
一旦溃口,便成了心劫。
高功神僧破境时,常有天魔显身,其实是心魔所化,渡得过去,更上一层楼,渡不过去,轻则心关难过自此疯疯癲癲,重则內魔引动外火,经脉逆乱,暴毙而亡。
“我还是不信!”
张玉猛然睁开眼睛,剎那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虽然那种感觉很快退散,还是极为后怕,便是杏楼刺杀狄白鹰,成德殿威胁假教主,七棵松挟持陈飞白,都未生出这种生死一线的恐怖。
“这个跟头迟早得栽,只是来得太突然了。”
昨夜在九州阁摆宴,回请上官云和白虎堂几位副堂主、长老,临近子时,方才回房歇下,待用內劲逼出酒气后,即入定修行。
闭眼,就陷入幻境当中。
在泥潭幻境里,自己不知陷了多久,无论如何挣扎,也上不了岸,直至心意颓然,將要认命时,忽然有道尖锐之音划破天际,一下子分开泥潭—.
“喵喵~”
他看向左边,小青不知什么时候爬到肩膀上,摇著尾巴,极为得意。
这傢伙之前被碧玉蟾蜍欺负得死死的,日夜昏头大睡,连袖子也不敢出,丝毫也看不出蛇中异种的霸气,今天却是异常活跃。
“鸣蛇?那道声音——·是你发出的吗?”
小青自然没法开口说话,只是神態、举动,仿佛在邀功。
“喵喵~”
绿玉蟾今日对它也格外优容,没有出声驱赶。
“逢凶化吉,利在西方。”
张玉又想起了麻衣相士的话,心中更加沉重。
“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
张玉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左手被绿玉扳指勒得极紧,鬆动不得,只是相比脑海里的大问题,这点皮肉之苦,又实在不算什么问题。
“张堂主,你没事吧?”
穆敏敏提著食盒,见他左手血淋淋的,心中好奇。
“练剑时不小心伤了。”
她將手中食盒,递过去道:“灶房准备的,四道凉菜,两壶好酒。”
“嗯!”
张玉接过酒菜,关上了门。
“喉·—“”“
穆敏敏有些意外,还以为张堂主会让自已进房陪著喝几杯,她转身下了楼,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落,只是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
九州阁算是护法堂设在平定城联络点,不少江湖高手慕名来投。
考较武功过关后,再向枫林坡推荐。
进门右侧,有一张大柜檯,站著个帐房先生。
楼中很安静,开业以来,进进出出的极多,却从未有人在楼中闹事。
邱平安协助文千机处理堂务,九州阁掌柜就成了柳如烟,她更乐意忙活孤儿院的事,只为多领一笔银子,便推荐穆敏敏当副手。
反正上至帐房先生、掌灶大厨、酿酒师,下至跑堂的、打杂的,烧火的,都是日月神教的人。
张玉换了身崭新玄袍,背著剑匣,从楼上下来,那些江湖人士,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见他手里提了食盒,还以为是楼中伙计,也就不以为意。
日月神教的人,知道自家堂主脾气,无事不敢上前叻。
临出门时,却被人喊住了。
“张张先生。”
张玉停住脚步,看向小心翼翼的年轻妇人,轻声问道:“何事?”
九州阁大门左侧,有个小货摊,只占一角之地,只卖一样东西,从开张时,妇人就在这里售卖绣著各种吉祥字样的香囊,开始卖得很便宜,勉强赚个手工钱,那些江湖人士问过价后,却不敢买了。
柳如烟实在看不过去,强行提价至十两银子一只,顿时供不应求。
“望张先生不要嫌弃。”
年轻妇人从袖子取出一只香囊,递了过去,比其他的精致许多,绣了很繁复的图案,后面用银线挑了八个字『御身免灾,出入平安”。
“绣的很好,多谢!”
张玉接过香囊,由衷道谢,幻境中的真假之问,在此刻似乎有了些许答案。
“我该多谢张先生,没有你,我们的家就没了。”
“你丈夫也是云水堂弟兄,与我出自一门,家中若有困难,可隨时找我,我不在的话,找柳掌柜、穆香主也是一样的。”
“多谢。”
她诚挚道谢,又行了一礼。
张玉走出九州阁大门,轻声嘆息,心下还是觉得茫然,軲声响起,他看向左边,杏长街上,赵甲推著轮椅,齐鴣坐在上面,抱著两坛酒,笑著看向自己,就如那年他们在平定城外初遇。
“齐大哥。”
张玉迎了上去,心中微酸。
齐鴣拍了拍酒罈,笑道:“听说兄弟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来送送你,带了好酒!”
张玉举起手里食盒,笑道:“我正准备去找你。”
“好啊,咱们兄弟想到一块去了,找地方,喝一场去?”
“就去那座酒寮。”
张玉將食盒塞给赵甲,自己推著轮椅,朝城外走去,两人的笑声,混合酒香飘荡在空气里。
“別看我少了两条腿,一样喝得过你”
“好,那就比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