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索唤
第413章 索唤
太原府西北角,崇庆坊鼓楼街,
“当~眶当~”
日暮时分,秋云肃杀,有辆蓝旗马车时停时止。
车厢四四方方,装载成排食盒,掀开厚布半角,热气腾出,酒菜香味飘散得很远,鼓楼街上住的多是胡汉商贾,离家之人,暂居之所,生火得少,便让酒楼日常將席面送到家中。
“甲叄號,是这两只食盒,可別拿错了。”
黑衣小廝看了眼铁牌,右手扣动铜环,门板『砰砰”震动:“醉仙楼的索唤送到了!”
他后退两步,再提起地上那只『桶形”食盒,站在台阶上等候。
“咯咕~”
大门开了个小角。
“贵户订的醉仙楼索唤,八荤四素,香米蒸饭十二斤,请敬收。”
布衣汉子探出脑袋,先往外环顾一圈,见街上停著那辆马车,与往日无异,这才慢慢走出来,
看向两只食盒,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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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唤什么?”
黑衣小廝微愣,赔笑道:“大爷啊,索唤,索唤,自然要叫唤,送到每家都是这样,不过,您若是不喜欢,那我明天不喊了便是。”
“哼!”
布衣汉子打量小廝,冷声道:“昨天好像不是你,那个跛脚老头呢?”
黑衣小廝笑道:“您许是记错了,醉仙楼送索唤的,从来只有年轻伙计,之前负责这条街的小蔡,他爹老蔡重病,请假回乡下照料去了。”
“东西给我吧!”
布衣汉子扔给他几枚赏钱,接过两只食盒,见黑衣小廝驾著马车,去往下一户,隨意掂了掂食盒分量,转身进院,將大门缓缓合上。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金黄色的云彩,暗红色的晚霞,稠墨般的天空,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对於忙碌於生计的市坊小民而言,一天就剩偶尔抬头几个定格的瞬间。
“公子爷,饭菜来了。”
“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事事须谨慎,尤其是嘴巴,多少英雄豪杰就坏在两片肉上。”
房间內,点著两只灯笼,书桌前被映衬得十分光亮,笔墨纸砚,摆放齐整,金蝇小楷也看得非常清楚。
中间有张羊皮图,儘管进来的是可信之人,他仍下意识拿过一本书盖在上面。
布衣汉子笑道:“说错了,说错了,我该打嘴,请风老板用饭!”
那年轻人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阵阵脆响,他轻笑著问道。
“弟兄们吃上了吗?”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年轻人拿起筷子,挑了两片牛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浓郁的肉香,混杂淋在上面的酱汁,
唇齿留香,味蕾获得极大满足。
“不错,醉仙楼的酱牛肉,味道一直没变过。”
“风老板合胃口就好,对了,今天送索唤的是个新面孔,之前那个小蔡告假还乡———“
“砰!”
那年轻人猛然色变,拍下筷子,將压在书下的那张羊皮图飞快揣入怀里。
布衣汉子疑惑道:“公子爷?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不会那么早——“
“事情果然坏在嘴上!”
年轻人披上黑色斗篷,拔出佩刀,后背宽刃,灯火之下,寒光流转,显然是柄上乘兵刃,刀柄缠著牛筋搓成的绳索,鲜血浸得越多,刀抓得越稳。
“公·风老板,会不会是多想了?”
“包二哥,你忘了金龙堡的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什么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我试探过他,没有问题啊?”
“真有问题,他能让你看出问题?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从哪里来,最后怎么走,人家都事先想好的,你越看不出问题,越说明投石问路的,不是一般江湖小蠡贼。”
年轻人说完之后,將手中刀『刷”地归入鞘中,系在腰间上,其他金银细软一件不取,推开房门,外面大堂上,坐著八九个汉子,见他出来,立刻起身。
布衣汉子跟出来:“现在怎么办?”
年轻人道:“府城不能待了,我们立刻出城!”
布衣汉子道:“酉时四刻,城门已经关了。”
外间那八九名江湖人士,原本正在用饭菜,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眾人干的勾当,属於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都二话不话,扔掉碗筷,拔出兵刃戒备起来。
“先离开这里!”
一行人从正堂出来,几步走到院中,左边有口井,右边有棵树,砖墙环绕,大门只隔著四五丈远了。
“等等!”
所有人停住脚步,屏息凝神。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还未到宵禁时时间,正值春闈前后,街面上不可能一点声响也没有。
“来不及了!”
年轻人面色一冷,抽出佩刀,看向那扇单薄的门,说了句眾人都听不明白的话。
“我以后再也不吃牛肉了!”
九月初九,天上银月如鉤,院中十一柄刀剑,十一只鉤月映衬,凉风拂过,所有人心中一紧,
若是国丈府,在这太原府里,他们可真就插翅难飞了。
砰”地一声巨响,木门从外面破开,轰然倒下,在院內台阶上摔得四分五裂,眾人悬著的心,总算是死了,他们果然成了网中罗雀。
布衣汉子握住长剑,低声道:“快翻墙走,我们掩护风老板。”
话音方落。
耳听得“蹭蹭”之声,不停响起,再看过去,墙头上冒出四五十名黑衣蒙面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张弦搭箭,寒心点点,单凭这点弓箭手,还不能对十多名江湖高手造成致命威胁,但暂时压制却是够了。
“把这座院子围死,一只老鼠也不准走脱!”
大门外,进来三十余號人,兵刃各异,穿著打扮各有不同,中间是个年轻俊美的玄袍男子,他缓步走来,在离这伙人五步距离时,停了下来。
“你们都是西北金龙堡来的?”
年轻人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国丈府!”
张玉道:“不用管我是谁,把东西交出来吧!”
年轻人冷笑道:“你让我交什么东西?夜闯民宅,明火执仗,意图抢劫,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还有官府吗?巡防营的兵马,隨时都会经过,就不怕把你当成草原暗探抓走砍头?识相的话,我劝你赶快离开,”
“嘴皮子挺利索!”
“希望你的刀,也能这么快!”
张玉轻笑一声,紫剑出鞘,向那伙人奔去,寒光流转,宛如鸿游龙,道道紫弧跳跃,招式不止华丽,还有初步融合五岳剑派后,展露出的巨大威力。
“簫史乘龙!”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用五岳剑派筑基,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剑客,对剑道上的领悟、眼界,已经甩开自小浸淫剑道的大派嫡传几个台阶。
人之精力有限,如他这般凭藉北冥神功,源源不断汲取他人內力为己所用,又以绿玉扳指入定破障领悟剑意,可谓百万中无一的机缘,才能『鯨吞细嚼”五岳剑派的歷代剑法菁华。
“好强!”
布衣汉子站在最前面,紫光跳动,眼角隨之不禁抽搐,他从玄袍剑客身上感受到了致命威胁,
自己混跡大漠,七八年前就已经是二流高手,正面迎击一个年轻剑客,竟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当產生这种感觉时,他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了!
“太妖孽了!”
如果身后不是站著公子爷,他转身便逃,一息都不带犹豫的。
“苍狼咬月!”
他硬著头皮,挥出铁剑,朝那道紫色电弧斜斩过去,“当”的一声,兵刃交击,准確来说,是铁剑还没探出虚实,稍微沾边,就让紫弧反弹开了。
“嗯!”
布衣汉子右臂一震,虎口进裂,受了轻伤,那道紫光自始至终就不是冲他来的,收拾自己,无非梢带之事,目標是公子爷。
“保护风老板!”
八九名汉子跳了出来,齐齐攻向张玉。
听见『风老板”三个字,张玉有些意外,如此重要的勾当,还以为会来个姓卜的人,抓到金龙堡重要人物,才有机会得到核心消息。
“我们不要出手吗?”
“大官人的话,是让我们都听李先生安排,李先生没让我们出手,只负责扎紧网口,別放走一条漏网之鱼,听令行事便可。”
“万一李先生有闪失”
那些唐府门客,见张玉以一敌十,陷入剑影重围,看上去有些凶险,犹豫著是否要上前帮手。
长夜漫漫,银勾斜掛。
“快快!”
“收到风声,盗贼夜闯鼓楼街,欲图洗劫民户,让他们走掉,就是给老子脸上涂大粪!老子脸上有大粪,你们也別想好!”
街面上,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为首那人骑著高头大马,一身黑色公服,猿腰虎背,英武矫健,
马侧掛著一柄家长矛,予头直指鼓楼街方向。
“刷刷!”
三百多名巡防营士兵,铁盔皮甲,极为精良。两百长枪手,一百弓箭手,身上隱隱透出杀气,
能將省城巡防营练到这种地步,也就只有九边重镇。
鼓楼街东头,两人站在巷子口,看著那骑快马,逐渐靠近。
卢福安道:“来的是谷校尉,与我们算老相识了。”
唐雄没说话。
“看样子,至少有两三百人,都是巡防营精锐。”
唐雄只是静静看著那支兵马。
“我—”
卢福安张嘴说了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唐雄,也不敢说话了,两人陷入沉默,寂夜里,马蹄声、脚步声、兵甲碰撞声,越来越明显。
“跟上,就在前面了!”
那骑黑马从巷口越走过,稍稍停顿,等候巡防营兵马整肃队形,再直扑鼓楼街甲叄號。
“谷將军,夜行匆匆,有何公干啊!”
暗巷里,忽传出一道声音,谷春生瞬间提起长枪,见那人出来,看清相貌后,才鬆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在马上拱手道:“原来是唐兄啊,我还以为—”
唐雄大笑道:“哈哈,谷兄以为什么?以为我是鼓楼街的贼人?”
谷春生微愣,笑了一声,问道:“唐兄何意?兄弟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国泰民安,海清河宴,还有王抚台坐衙,连草原胡骑都不敢犯的太原城,怎么会有贼人?多半是宵小之辈,唯恐天下不乱,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罢了。”
谷春生皱眉道:“没有贼人?”
“没有!谷兄不信唐某吗?”
谷春生让三百兵甲在原地等候,自己下马,走到暗巷前,看著唐雄道:“你我老交情了,唐兄开口,按说我不该有半个不字的。”
“明白。”
唐雄点了点头,对暗巷中拍掌示意,卢福安带著八名壮汉,挑著四只箩筐出来,上面盖有蒙布,像是哪家酒楼外送的『索唤”。
“小小点心,不成敬意。”
谷春生走上前去,掀开半角,百光灿烂。
“好大手笔,唐兄真是用心良苦,知道丘八们心眼子实,比起轻飘飘的银票,更喜欢白的银子。”
他轻笑一声,放下盖布,扫了眼卢福安,显然知道是谁给唐雄出的主意。
“唐兄手眼通天,跟脚深厚,我全家可都靠这份微薄俸米活著,万一出了差错,王抚台要扒官服,兄弟我就带著全家老小,去你门前討饭。”
唐雄笑著摇头道:“谷兄不用脱官服,王抚台处,我已有一份孝敬送到。”
“哈哈哈,早说嘛,为什么不早说呢?差点伤了我们兄弟感情,这下妥帖了,今夜唐大官人就是巡防营统领,你说如何,那就如何!”
唐雄轻笑道:“那就请谷兄稍等半个时辰,再进鼓楼街,如何?”
“半个时辰·—够吗?”
“足够了!”
谷春生看著这个老相识,近十年交情,自己看著这个外乡人在太原府扎稳脚跟,积赞下惊人家当,送礼不稀奇,能让抚台大人收下,才是真本领。
甲参號別院。
地面有许多刀剑,都是当中断成两截,切口齐整。
“咻!”
张玉將长剑收回鞘里,十一个人,两个二流,九个三流。
除了一个受伤太重,活不成的,剩下十个人都被捆得严严实实,嘴里塞著木球,双手绑在身后,套进麻袋。
“李先生,可以走了!”
那个唐家门客走过来稟告时,看向张玉的眼神,与之前大为不同。
“走吧!”
院门外,已经停了四辆送索唤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