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那狭小的衣柜里, 恶灵说他曾是‘落魄画家’的话犹在耳边。当看到那朵蔷薇的时候，卡莉就知道这张画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而当影子吻上蔷薇，就算是不懂画的她也瞬间明白了画家的心思。
    “窗户怎么都掉下来了？”
    安娜踩着玻璃渣快步走出来, 目光震惊的看着天上。
    “刚刚是怎么回事？天气预报没说最近有台风啊？还有这些纸是哪来的？”
    卡莉没有回答安娜的话, 她手里捏着那未完成的画作，怔愣的仰头再次看向上空。
    风停了，空中的那些画纸开始缓缓往下飘, 这一次她终于清楚的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看书的她, 用餐的她, 酣睡的她，散步的她，哭泣的她……那些好似雪花飘落的黑白素描画上每一张画的都是她！只有她！
    “天呐！”
    安娜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双眼瞪大的看着那些缓缓飘落的‘卡莉’，心脏因为这一幕而震撼的紧缩了一下。
    然而外人再多的震惊、震撼, 都比不上卡莉这个当事人心中的十分之一。
    她一直知道恶灵喜欢躲在暗处窥探她, 比起布拉姆斯那种平静的注视，恶灵那种阴冷黏腻的视线更加具有侵略性, 阴魂不散这个词完全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看的这么仔细。他必然是已经对她的每一缕发丝，嘴角上扬的每一寸弧度乃至皮下血肉筋骨的每一寸走向都了然于胸, 才能画出这样栩栩如生的画作。
    他在画她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是在想她扔掉的那一枝枝红蔷薇？他那爱而不得的爱情？还是只顾着回忆她的一举一动。
    卡莉往前走了几步, 捡起一张飘落在地的画纸, 上面画的正是她沐浴着晨曦在餐厅吃早餐的画面。
    因为当天订的外卖踩雷了, 所以桌子上的外卖盒子被她给推得远远的。
    素描画得非常逼真, 以第三视角再现了那一日的情形。想来这就是那天躲在暗处的恶灵所亲眼看见的。
    不过卡莉这个当事人很快就发现恶灵没有画全，他没有把她身边坐着的半人高的人偶以及人偶面前的餐盘的画出来, 反倒是把一枝蔷薇画在了本该是人偶餐盘的位置。
    卡莉忽然意识到，这些画其实就是恶灵的内心写照, 之前一直都是恶灵在单方面的窥视她的全部，而此刻她终于有了窥视恶灵内心的机会。
    比如这张画，她看到了他的嫉妒，他想取而代之。
    恍惚间，她再次感觉到了那股阴冷黏腻的视线，但和以往不同，这一次的视线中还多了一丝紧迫，他似乎在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另一边的安娜在震惊过后，见卡莉开始捡画，于是她走过去试图帮忙。
    “卡莉小姐，你知道这些素描画都是哪来的吗？这太奇怪了。这些画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那几乎从画里溢出来的爱意和偷窥感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安娜发誓，如果这些不是画而是照片的话，她绝对已经报警了！
    就在安娜弯腰准备捡画的时候，卡莉隐约感觉到那股紧迫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一瞬，她心里一突，抢先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素描画。
    这张画纸是背面朝上的，卡莉捡起来瞄到上面的内容后，立刻压在了手里另外两张画纸之下。
    “不用担心，这些画我知道是谁画的，比起这些画，那些玻璃渣更危险，你先打电话找人来处理掉吧，以免我们不小心踩到。”
    安娜没意识到卡莉的异常，她一边拿手机一边心有余悸的嘀咕。
    “也对，得赶紧找人处理掉这些玻璃碎渣，然后让人去检查一下阁楼，真实太糟糕了，幸亏我们刚刚在屋里，没有被砸到，否则一定会被砸个头破血流。”
    “不过这些窗户到底是怎么掉下来的？难道那个鬼屋传说是真的？这里有恶灵作祟？”
    卡莉察觉到那道无形的视线又落回了自己身上，面色自然道。
    “我们已经住这么久了，按照那个鬼屋传说的凶残程度，要是真有恶灵作祟，我们早就死了，但现实是我们活蹦乱跳的，并且还从那个败诉的房地产商败诉那得到了一大笔赔偿。”
    “所以亲爱的安娜，别再发挥你那多余的想象力了，大概只是窗户质量不好，被刚刚的狂风掉了，又或者夏季的太阳直射和狂风的呼啸导致窗户玻璃爆开了。”
    安娜回想起自己买公寓被坑的事情，心里那一丝古怪瞬间被冲淡，只剩下感同身受的愤慨。
    “确实有这个可能，可恶！那些该死的房地产商，只爱钱的吸血鬼每天一睁开眼想的永远是如何压缩成本，以次充好！所谓的精装修都是一样的烂！”
    这位穿着知性优雅的都市女性狠狠唾骂了一顿房产商，然后才回到屋内，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找清洁人员。
    而卡莉则垂眸看向了手里刚捡起的那张素描画，上面画的场景是她的卧室。
    卡莉早上醒来的时候经常能看见自己睡裙的肩带滑落，下摆向上卷到大腿，一条长腿横跨着抱枕，把那只可怜的海豚抱枕压得奄奄一息的画面。
    所以在瞄到画中内容的一角后，她立刻收了起来，生怕那个恶灵会画出某些出格的羞耻画面被安娜看见。
    但显然她还是不够了解非人类的想法，只见这张画纸上，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柔和的光，淡蓝的水床折射出些许光晕，薄被滑落在地板上，而穿着睡裙的她正闭着眼，手拿着一朵黑色蔷薇安静的躺在柔软的水床上。
    那条黑色的绸缎不再是系在蔷薇的茎秆上，而是绑住了她的两个手腕，并打了个精美的蝴蝶结。
    画中的她乍一看像个睡美人，像个包装精美等待被拆开的礼物。但仔细看就能看出这幅画的不对劲。
    画里的她是平躺着的，双手平放在小腹，双腿并拢，只有些许褶皱的睡裙一直盖到脚踝，睡姿僵硬死板。
    仅有的黑白配色让她看起来肤色苍白，死气沉沉，就仿佛一具已经躺进了棺材里的尸体。
    但绑在尸体苍白手腕上的黑色绸带却又分明带着隐秘的情欲，一种隐晦的亵渎……
    卡莉恨自己小时候看图说话学得太好，只一秒就看懂了这幅画的意思……在这张画上，她看见了亡者的欲望和贪婪。
    那阴冷黏腻的视线更明显了，就像是毒蛇的蛇信一样，从她拿画的手一路往上，犹如实质的舔舐过她的脸颊，最后轻触她的眼角。
    明明是冷冰冰的视线，但卡莉却感觉被那道视线扫过的肌肤开始寸寸发烫起来，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生气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
    总之这一刻，卡莉终于知道那个恶灵在紧张什么了，他不是害怕她看到这些画，而是在害怕她看懂这些画背后的含义，看懂他全部的阴暗面。
    每天出现在桌前的那一枝枝红蔷薇代表的只是被包装过的爱意，只有这些画上的黑蔷薇，才是恶灵心中所有的爱意和欲望的具象化。
    抛开了浓郁鲜红的伪装，那极致的黑透露着无尽的幽暗和危险。他想要杀死她，想要把她拖入死亡的世界。
    这才是独属于亡者的爱，畸形又偏执的爱！
    恍惚间，卡莉仿佛看见了恶灵走进了画中世界，对着画里的尸体道：“这一次，你再也无法把他精心挑选的蔷薇扔进垃圾桶了。”
    又或者俯身在‘她’冰冷的唇上落上一吻，说：“你终于彻底属于我了。”
    卡莉羞耻得深呼吸，她大步走着，快速把草地上那些画纸捡起来。这一次她不敢再细看它们，只恨不得现在把这些画拍在那个变态恶灵的脸上！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画纸虽然四散在庭院里，但并没有哪一张不幸掉落在泳池里。
    而就在卡莉捡画纸的时候，一张落在树冠上的画被一缕风吹落，就这么样飘到了她的眼前。
    她迟疑的伸手接住了那张画，视线不可避免的扫到了画纸上的内容。
    画上的场景正是她所在的庭院。阳光下，浑身湿漉漉的她站在泳池中，水面荡起阵阵波光。
    她的眼角被加了重色，闪着泪光，晶莹的泪珠混着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进泳池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而她的手中则紧紧攥着一个不断滴落黑色液体的十字架，十字架的链条犹如荆棘一般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一朵残破的黑色蔷薇和片片脱落的黑色花瓣沉在泳池池底，在水面波光的荡漾下模糊扭曲，介于存在与虚幻之间。
    虽然是黑白配色，但看画的人却能想象得到那碎金的波光中，浑身湿透的女孩眼角微红的哭泣着，手里的十字架沾着罪人的血迹，代表心意的红蔷薇彻底溺毙于冰冷寂静的水底。
    微风拂过卡莉的耳廓，恶灵压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我悔恨我曾经对你做的一切，我为我那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情感到绝望。”
    “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消失，虽然我永远不会让你如愿，但我却依然奢望着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为我落下一滴泪。”
    “所以，你会为我落泪吗？”
    就在这时，一块玻璃碎片从上方摔落。
    卡莉下意识的仰头，隐约能看见阁楼上一道人影正站在窗边，手撑着残破的窗框，大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而脸上的白瓷面具却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眼看着布拉姆斯即将从阁楼翻窗跳下来，卡莉赶紧挣脱恶灵的怀抱，抬手做了停止的手势。见他停下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她皱眉看向恶灵声音传来的方向：“布拉姆斯怎么在阁楼上？你对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