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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引有妇之夫 朱门绣户 窑子开张了(H)

第六十七章

      景濯父亲出身桓乌神族, 母亲则是九幽阿修罗氏的魔,少时相遇,没过多久便倾心相许, 有过一段很是情深义重的岁月。
    只是后来, 一个只愿做九天的神君,一个要回魔族当阿修罗氏的君侯。
    缘起则聚, 缘落而散, 因着都算是坦荡的性情,他们分开得还算体面, 没有为此成了死生不复见的仇敌。
    景濯的出生应该被称作意外。
    在分开后,他母亲才察觉了他的存在。生下他送回九天,也并不是她不想要这个儿子, 而是景濯生来就显露出神族的血脉本源,并不适合在九幽长大,也不好修行魔族功法。
    对于突然多出了个儿子,景濯父亲只觉欢喜。
    他当然爱景濯。
    这是曾经深爱的女子为他诞下的血脉,就算最后不得不分散,从前有过的感情也并不会就此抹消。
    这个时候,神秀还是为天下生灵所敬仰的天族太子, 六界都还算得上安平, 长在九天大族中,景濯少时一直过得很是自在。
    虽然自幼没有母亲相伴,但他有父亲, 有一众性情或严厉或温和,待小辈多有包容的长辈,有可以一起玩闹闯祸,一起被骂被罚的同族兄姐。
    时不时, 他也会收到自九幽阿修罗氏送来的灵物。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会养出桓乌景初入紫微宫时散漫不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情。
    比起要有如何高的修为,他父亲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找到想做的事,不必追求如何高的境界。有桓乌神族为依靠,他当然有底气这样过一生。
    如果不是商九危的死,桓乌景大约会一直都是那个没什么太大志向,散漫度日的少年。
    待他从紫微宫出师后,便听从族中安排入玉霄殿效命。桓乌神族主要是想让他有些事做,倒也不指望桓乌景能谋什么高位。
    再后来,他去了东境。在这里,他又遇见了息棠,只是彼时,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商九危。
    在东境的近万载间实在发生了很多事,虽然没有认出息棠曾经身份,但一起封印了赤女,他们也成了可通信往来的相识。
    之后又经许多事,交情更深许多,相约同游,举盏共饮,息棠生性凉薄,朋友不多,桓乌景算是一个。
    于桓乌景而言,商九危是少时的心动,息棠是可托付身后的至交。他没想过,原来息棠就是商九危。
    后来他终于察觉了这件事,却还来不及对她说什么,魔族阿修罗氏曾与桓乌神族的往来被灵蕖麾下查出,送到了她面前。
    先任天君已久未现身玉霄殿上,这等情况下,从前只听命于他,不肯向神秀俯首的桓乌神族,地位也逐渐微妙起来。
    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神秀起了对魔族动兵之意。他有意吞并九幽,再一统六界,成就不世功业,也就要将天族和魔族的关系彻底割裂开。
    值此时,九天敢对神秀稍加违逆的仙神,大都落得身陨魂消的下场,在他修为的威慑下,便是桓乌氏这等自鸿蒙以来就已存在的大族,也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倾覆之虞。
    所以当他降下旨意,要桓乌神族废去桓乌景修为,送来玉霄殿上请罪时,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低头。
    桓乌氏族地中,跟随景濯有万载的飞光发出一声悲鸣,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绝。
    大雨滂沱落下,景濯跪在地上,镣铐加身,在玉霄殿派来的使者面前,父亲亲手从儿子体内剖出了神骨。
    他不能为自己的儿子,让整个桓乌神族都陷于危亡境地。
    在神骨落入手中的刹那,他也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像是不能承其重。
    ‘桓乌氏已处决逆端,绝无叛离天族之意,请太子明鉴。’神族伏下身,一字一句开口,话中每个字都像是噙着血。
    周围桓乌氏神族静默站在原地,大雨模糊了神情,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
    这就是景濯对桓乌氏最后的记忆。
    烟蔼缭绕,楼阙隐没在白云深处,时隔多年后,他再次站在了桓乌氏的族地上,心中竟然并未生出太多感想。
    他还是来了。
    楼阙前,中年神族见他现身,神情也没有泄露出太多复杂意味,只是远远向他抬手行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默然让开了身。
    周围并无其他神族,安静得过分。
    这场会面,不必有更多看客。
    景濯从他身侧走过,抬步踏入拱门,眼前所见景象忽然变得异常熟悉。
    他曾在这楼阙前庭执剑起舞,也踏过楼顶最高处的鸱吻,饮酒放歌,兴尽后卧在庭中高树上观星入梦。
    原来当时年少,竟是不识愁滋味。
    他走过少时曾踏过无数次的路,只是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内室光线幽冷,鸡皮鹤发的老妪盘坐在地,头微微垂下。她身上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暮气,如同山巅将要沉落的夕阳,只剩最后一缕余晖。
    感知到面前多出的气息,老妪抬起头,浑浊双眼中映出了景濯身影。
    “小景……”桓乌逢湘轻声唤道,苍老的面容同景濯记忆中的脸相重合。
    就算是仙神,随着寿命将尽,形貌也不可避免地衰老。
    景濯被毁去神族本源的百载后,他父亲因哀恸衰微而死;三千载后,神魔重燃战火,曾经看着他长大的那些桓乌氏神族先后陨落在战场上;又过数万载,岁月的洪流下,桓乌氏中与他同辈甚至后辈的神族许多也都不在了。
    如今,他曾经唤过一声祖母的桓乌逢湘也要羽化了。
    景濯在她面前站定,天光从窗棂照落,从他眉目间投下阴影,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情,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老妪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抬头仰望着这个曾长在自己身边的小辈,眼中多了两分神采:“小景,你来了……”
    算起来,她上一次见他,还是魔族君侯率麾下前往天宫议事,她站得远远地望过一眼,却难以从威势如渊的逢夜君身上,找到她曾经熟悉的影子。
    终究还是放不下,是以羽化之前,她请族中向幽都传讯,想再见景濯一面。
    这么做,不是想为当年桓乌氏的选择辩白什么,无论有如何的不得已,都不会改变已成事实的结果。
    是桓乌氏放弃了景濯,便是道再多的抱歉,也不能挽回曾发生过的事。
    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最终还是活下来了。他父亲若是知道这件事,大约也会觉得欣慰吧。
    能在离开前最后见这个孩子一面,总算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老妪看着景濯,温和笑着,在记忆的余温中,找到一点支离破碎的旧景。
    日光熹微,空中微尘浮动,天地好像都沉寂下来。
    走出内室时,景濯脸上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看不出心中正作何想。
    直到看到息棠,他眼中终于现出些微恍惚。
    景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息棠,这一刹,他好像又回到了数万载前,在被押往玉霄殿问罪的路上,乍见明光斩落。
    当年局面下,神秀连敢反对自己的儿女都杀了,何况涯虞这个关系不甚亲近的弟弟,何况他的女儿。
    可她还是来了。
    她还是来救他。
    息棠看着他神情,忽然说:“若是想哭,我不介意借你一个怀抱。”
    她向来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景濯没有动,他凝视着息棠,许久,哑声问她道:“你为什么来?”
    对上他的目光,息棠默然一瞬,语气有些飘然:“我来归还一件旧物。”
    话音落下,她抬手,一柄轻灵长剑在身旁浮起,剑身上笼着氤氲光辉,近剑柄处,镌着笔走龙蛇的两个字。
    飞光——
    息棠重铸了飞光。
    要重铸这样一柄断剑,比再打造一把不输于其的新剑还要费心费力,何况以飞光品阶,能做到重铸的,遍数九天,也就只有那位以匠造闻名的穹靖神君。
    他脾性古怪,就算是上神的面子也未必会给,与息棠并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前日紫微宫中事端,也算是因他而起,在息棠面前便短了声气,又念在她曾是丹华弟子,终于应下这劳心费神的差事,花了两月才令断剑重现旧日光景。
    飞光……
    看着眼前长剑,景濯默然失声,无数种情绪纷至沓来,要将他溺毙。
    “为什么?”他又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所能做的,不过如此。”息棠抬头看向景濯。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一场大雨,于是她的心好像也空茫茫地坠落,触不到实处。
    爱与恨纠缠,恩和仇催长愧疚,很多事,原来早就已经分辨不清。
    在蔓延开的沉默中,景濯伸手,拥住了息棠。
    “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他轻声开口,在她耳边道。
    我只要你的爱。
    不等息棠再说什么,景濯已经退开了身。他伸手握住飞光,长剑从空中划过,映出他双眼,灵光明灭中,发出一声清越长鸣。
    为剑势而起的风扬起袍袖,恍惚可见少时意气,枯坐于内的老妪垂首,神情安详,身躯上浮起无数灵光,随着这阵风飞散于天地。
    “太初息棠,我原谅你了。”景濯的目光回到了息棠身上,神情缱绻而平和。
    从她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就原谅她了,原谅墟渊上那一箭,原谅她所有的不得已。
    只是在他的话中,息棠却显出从未有过的怔忡。
    她瞳孔微微放大,竟然像是在颤抖,汹涌海潮漫上心头,席卷而过,只留下沉重余响。
    不——
    她下意识伸出手,景濯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