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超过自身体积一定倍数的存在, 拥有先天生理上的恐惧感。
    庞大的深海巨怪几乎将楼层空置的空间全部填满，而柔软粗壮的触手还在不断往外蠕动扩张。
    小丑仰着头，脸孔逐渐抽搐。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不断淌下, 将他脸上涂抹的油彩冲得一塌糊涂宛如鬼怪。
    忽然间，他猛地一个激灵，低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脚。
    “水、好多水……”
    深蓝色的海水已经不知不觉间没过了他的脚背,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飞快吞没小腿。
    从水面往下，可以清楚地看见游动的鱼类、长满水草的玻璃瓶、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
    ——水下不是摩天大楼, 而是另一个空间！
    小丑尖叫着挣扎，他变出许多氢气球想要借力飞起来，但水下不知道什么东西死死拉住了他的腿, 伴随迷惑人心的海妖歌声, 他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被海水淹没, 水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从小腿到膝盖、大腿……
    疯狂挣扎中，小丑发现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深海恐惧。
    第三人称和慕姗几人站立的地方干爽洁净, 他们全都冷漠地看着他, 好像在旁观一场杀戮的好戏。
    他渴望许久的关注度, 此刻正在上演。
    小丑双手举高拍打着水面, 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啊啊啊！”
    水位逐渐升高没过脖子, 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口鼻, 直到海水淹没头顶，冒出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庞大的深海巨怪发出震慑力十足的咆哮，被召唤来的大海怒吼着、波涛汹涌。
    马戏团小丑被海洋吞没后，杜鸣岐发现自己脚下也开始有积水蔓延, 并且“海洋”的范围开始无差别扩大。
    显然这种级别的环境改造优先级在梁姨的高速收费站之上，他们所在的小圈子也逐渐被深海感染。
    杜鸣岐一步步后退。
    宗芮看他：“队长你干什么？”
    “他的同化程度太高了，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变回人形，这样下去我们也会被大海吞没。”
    “什么！怪化会敌我不分吗？”宗芮焦急翻找背包，“可我没带救生筏啊！”
    梁姨幽幽：“深海里有救生筏也没用吧……”
    长着十数条粗壮吸盘触手的章鱼海怪肉眼可见得暴怒化，小丑的身形已经不见了，那些触手砸在水中泛起巨浪，楼层里好像下雨一样。
    慕姗顶着海浪艰难上前，咸腥的水滴溅在身上，她腰部以下已经被海水淹没，整个人完全湿透。
    脚下的世界无限扩张，鲨鱼、魔鬼鱼在更深的地方虎视眈眈。
    她的声音破碎在浪花的巨响里：“贺云崇——！”
    “下班了，该回家了——！”
    “贺云崇！！！”
    正在发疯的深海巨怪好像终于听见了声音，他缓慢转过头，身后十几条触手涌过来，瞬间就将她所在的位置包裹住了。
    慕姗被迫蜷缩起抱住膝盖。
    她能感到自己被冰冷滑腻的触手从头到脚完全包裹，她好像被吃掉了……而触手们是活的，不停蠕动、缩紧，她有些难以呼吸了。
    那些吸盘在她后背、胳膊、小腿牢牢吸附，有些部位还长有细细密密的牙齿，一圈圈尖锐地长在一起，好像恐怖片的画面。
    慕姗眉头一皱，她感觉到小臂附近的一个口器把她的皮肤咬破了，虽然有点疼，但强忍着没出声。
    鲜红的血液被口器吮吸吞噬，但在下一秒，深海巨怪好像终于认出了她的味道，周围包裹着她的触手猛地放开。
    它们好像触电了一样，飞快四散。个别两条触手因为太急，撞在一起差点打成死结。
    慕姗泡在海水里，她想抓住某条快速逃离的触手，滑腻的触感却总在掌心打滑。
    人类意志和怪物意志争夺身体的主宰权，庞大的巨怪在水中痛苦地打滚，发出嘶哑的鸣叫。
    水中，刚才被人类吸引过来的食肉鱼类全部躲得远远地，生怕被霸主波及到。
    第三人称小队几人也完全沉在水中了，甚至是不远处的两座安全屋。
    庞大的触手搅动翻滚中，一个浪头高高拍打过来，将众人完全淹没。
    “咕噜、咕噜噜——”
    慕姗屏住一口气，她整个人被卷入海水的漩涡里，能看见的只有眼前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
    两只巨大的红色眼睛正紧盯着她。
    ……
    大海深处的谜题、神秘的怪物、沉没的海盗船和财宝；
    传说中只有极少数的水手见过它的真容，但那描述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
    500层依然是黑黢黢的，汹涌海水已经退去了，到处都在滴水。
    慕姗闷闷咳嗽了两声，感觉自己耳朵、脑袋里灌满了水。她艰难抬起头，从头发里抠出一只沙滩蟹。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并不太冷。因为她背后紧贴着一个人的胸膛。
    慕姗低头一看，一条苍白赤裸的胳膊正横在自己腰间，很沉。他们两个人就以一种侧躺着的姿势并排挨着。
    身下铺着一层细软的白沙，垒成一片小海滩。周围还有浅浅的海水，宗芮几人就七零八落分别躺在各处，都昏迷不醒的模样。
    潮水退去以后，给摩天大楼里留下了很多美丽的贝壳，还有许多小鱼小虾在浅滩里蹦。
    慕姗拿开他的胳膊坐起身来，下意识往旁边看。
    身边的男人浑身赤裸，触手完全不见了，漆黑卷曲的头发湿漉漉地沾在他苍白、强壮、肌理分明的身躯上，一黑一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他侧躺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
    慕姗脸上温度迅猛上升，她别过头：“你醒了！”
    贺云崇撑起上半身，伸手摘掉她头发上残留的水草：“脸怎么这么红？”
    他用手背轻轻碰碰她脸颊：“伤口还痛吗？”
    慕姗脸上被扑克牌划破的伤疤已经痊愈，连血痂都被海水冲没了，头上撞出来的大包也消下去。他这海水其实是什么疗伤汤药吧……
    慕姗从背包里找出件黑色的速干外套丢过去：“比起我，你自己更需要担忧吧！”
    贺云崇抓着外套沉默片刻：“对不起。”
    慕姗不去看他：“你道什么歉？”
    身后人扶住她的肩，熟悉的气息涌入鼻尖：“我不应该离开你，让小丑趁虚而入。”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暗，又飞快敛下去。
    “是我太心急了。”
    慕姗呼吸一滞，她听见他恢复理智的声音，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疯狂求爱疯狂吃醋的他让她无所适从，但贺云崇一旦恢复游刃有余，她更觉得危险。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游刃有余……
    这时，杜鸣岐几人陆续醒来。
    宗芮干呕两声：“我感觉我喝了三斤海水。”
    梁姨忙着挤干衣服上的水，杜鸣岐脱了鞋子往外面呼呼倒水。
    看见这一幕，宗芮呕得更厉害了。
    慕姗撇下贺云崇站起身，来到海滩正中央，那里有一张扁平的、彩色的……画纸？又像是压扁的人皮。
    画得是马戏团小丑的模样，但没有血肉，拿起来像橡胶的触感，很轻。
    “这是什么？”
    杜鸣岐：“某种蜕皮。”
    【马戏团小丑的替死之身（一次性）】
    慕姗震惊：“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逃走？”
    她以为几人联手，再加上深海的绝对压制小丑必定会死在这里。
    杜鸣岐神色很平静：“像他这种程度的顶级玩家，很少有什么东西能直接取走性命，他有无数种自保的方法。”
    “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少年瞥了眼已经穿上衣服，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的男人，“你的贴身保镖回来了，他已经没有胜算。”
    *
    对比500层众人的放松，摩天大楼里某一层漆黑阴暗的角落，浑身湿透的瘦弱男人贴着墙壁坐着。他面前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灯光照亮他瘦削、斑驳的脸。
    小丑脸上油彩的颜色淡了不止一个度，他痛苦地抱着头，指尖大把大把的头发被薅下来，露出渗血的头皮。
    他头顶挂着明晃晃的系统提示，颜色鲜红。
    【警告！警告！玩家怪化度91%、神化度3%，比例严重失控，即将进入怪物化倒计时】
    【玩家8901号，张哲（马戏团小丑）
    情绪增长逐渐脱离原定[社会娱乐岗]方向，请不要忘记保持微笑】
    “张哲是谁？张哲，哦，是我啊……”
    “微笑，我要微笑，哈哈哈！”
    小丑最后残留的一点恐惧也消失了，他在黑暗环境里诡异地大笑，时而倒立时而跳跃。
    “我是最强的四位数玩家，我会活到最后！”
    “嘿嘿嘿嘿……happy、happy！”
    他摸到自己湿漉漉的外衣，脸上的笑容僵住。坠梦人、收藏家、第三人称，他们、都是因为他们。他需要更强，他需要变得更强。
    【检测到玩家有对力量的强烈渴望
    是否尝试与主神系统进行交易？
    交易原则：一比一平等兑换】
    马戏团小丑脸上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被脑海里充斥的疯狂念头占满：变得比坠梦人更大、更强悍！
    “系统，卖掉我的谨慎！”
    【叮——交易达成】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小丑兴奋大笑起来，他感觉庞大的力量迅速充斥自己的每一寸肌肉，力量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但这种兴奋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鼓胀起来的肌肉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逐渐脱离掌控，变得一颗颗毒瘤。不管他如何尖叫求饶，这种转变都无可逆转，小丑的身躯变得和气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