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朱元璋,求求你做个人吧!
第277章 朱元璋,求求你做个人吧!
刘基苦笑著摇起头来,发出一声嗟嘆。
在这声嘆息之中,隨风被一起吹去的,是朱元璋这些年里对他的忌惮、打压、羞辱,以及他的种种鬱郁不得志————
他笑了笑,最终没有再说话。
胡翊觉得丈人防备刘基这事儿有,但不至於这样好的谋划,也不同意吧?
待会儿上了华盖殿,倒要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不久后,眾臣们齐聚华盖殿。
太子朱標、左丞相汪广洋、参知政事陶安,外加上吏部尚书滕德懋、户部尚书杨思义,以及胡翊这位駙马爷。
朱元璋为所有大臣们赐座,大家便都围著他那龙书案坐成一圈。
老朱取来一份帛书,上面已写好了阶梯税制、摊丁入亩、御田分民三策的详细方略。
朱元璋显得无比的鸡贼,他將帛书递下去,却不说这三策都是駙马给他出的主意,而是对眾臣们诌了个慌说起道:“先前民间有个举子,上书递到了咱的手里,咱觉得他那些条陈之中有些见地,就把觉得有趣的三策叫人抄录下来,你们看看。”
太子接过帛书,率先递到了汪广洋的手里。
隨后,帛书在大家手中传阅开来,最后落在胡翊和陶安的手上。
这三策都是胡翊自己提的,陶安也知道。
他们都明白,朱元璋腹黑,这是要隱去胡翊的地位影响,好验看验看眼前这些大臣们的真实反应如何。
故而,二人都佯装成第一次看到帛书的样子,不由是通读一遍,仔细思索起来。
汪广洋的目光扫过两位尚书,又朝胡翊和陶安这边瞥来。
他也知道,自己是左丞相,百官之首,陛下马上就要第一个问到他。
胡翊反正是做戏做全套,滕德懋,那是皇帝的心腹,朱元璋不可能不提前给这傢伙打招呼。
所以这里面,真正要考验的就只有汪广洋和杨思义二人。
便在他们都传阅过后,朱元璋率先询问起来:“诸卿,你们对於这位举子的上书三策,都有何品评啊?”
汪广洋到底是要老成一些,开口先问道:“陛下,不知这名提建议的举子姓甚名谁?”
这个问题问的老朱是一愣,他立即瞥了一眼朱標:“太子,这名举子叫什么名字来著?”
幸亏是朱標反应快,立即编了个名字出来:“父皇,此举子好像名叫郭毅。”
汪广洋等人在心底里略一琢磨,心说也没有听说过这號人啊!
但他早已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知道在朱元璋的手下丞相不太好当,当即便开口给了个模稜两可的答覆:“臣启陛下,这三策皆有可取之处,但若施行,又易造成我大明立国之初时局动盪,需要慎之又慎啊。”
朱元璋立即便追问道,“你展开说说,需要朕如何慎重些?”
汪广洋闻听此言,並不立即表態,圆滑的便將此事推脱开了:“依臣看来,该当召集六部朝臣们同议此事,臣一人所谋不如六部合力,如此才能给出较为完美的建议。”
见汪广洋这老狐狸推了个乾净,朱元璋心中也懒得说什么了,直接跳过了滕德懋,去问杨思义。
“你这个户部尚书又如何看待?”
“启稟陛下,臣与汪相所思所虑一致,不如召集六部一起商议,您看呢?”
朱元璋当即便驳回了这个请求,说道:“这三条国策,只关係到中书和吏部、与户部,又不在六部职权之內。
尤其是你们户部,摊丁入亩之策、御田分民之策、阶梯税策,不都要经你们之手吗?快拿出意见来!”
作为朝堂上的中立派,杨思义平时自然是明哲保身,不太会直接表態。
但皇帝已然问到这里来了,再不说话就要罪名加身了。
杨思义那紧闭著的铁口铜牙,这才稍微往外表了表姿態,他倒也有些良心,说了句公道话:“不瞒陛下,自这数千年而来,人头丁税一直令底层百姓们是苦不堪言。
人头丁锐的减免与御田分民之策,俱是好事,尤其是摊丁入亩之法,既能解百姓苦难,又能完美解决多方纠葛,依著臣等之才智都难以想出,三策並行可谓是利大於弊。
这名举子能献言此三策,当得大用!
至於阶梯税策之事,则要细细琢磨税率的收取,臣非是不赞同此三策的施行,实乃其中————”
杨思义刚一沉默,朱元璋便催促道:“说下去。”
“是,臣所虑者,乃是这三策的推进极难,非————”
“非什么?”
“非駙马爷亲自出马,不可推行此三策,除此之外,別无人选可以促成此事”
门杨思义说罢,躬身衝著胡翊微微施礼。
他这算是把任务交到胡翊那里去了,这自然也是一心为公,但把这等苦差事諫给了这位马爷,他还是需要告罪一下的。
朱元璋听罢杨思义的话,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一时间,就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他心中暗道一声,这老杨虽然明哲保身,总不爱出头。
但遇事之际,总算还能直言上几句,倒也还不错。
问过了杨思义的意思,朱元璋再把目光瞥向了更加圆滑的汪广洋,又询问起了汪广洋的意思。
“汪相,就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汪广洋別的不会,都这会儿了,还能琢磨不出来皇帝的意思么?
滕德懋是皇帝心腹,陛下却直接跳过他们吏部,叫户部杨思义开口。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询问二人对於此事的態度。
杨思义一番直言,陛下嘴角勾笑,汪广洋当即也就称讚起了这三策来。
“陛下,此三策於我大明百姓有大利啊!”
“只是————推行困难,地方阻力定然极大,需要有绝对之手腕、与盖世之勇气,方可促成。”
朱元璋听罢此言,得意的摇头晃脑起来,自然是更加满意了。
他这才象徵性的又问起朱標和滕德懋的意见,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覆。
然后,他才告诉眾臣们,这三策其实是马前几日所建言。
听到这话之后,汪广洋、杨思义俱都是后背浸出了冷汗————
这幸亏是答覆的没有出错,要不然不仅惹来皇帝不睦,还要得罪駙马。
既然他们都赞同,下一步就可以直接议事了。
先跟这些主要负责人们商討好此事,来日在朝堂上,就可以直接將此事公开朝议。
已经提前跟汪广洋等人通过气,到时候朝议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覆,神清气爽的朱元璋,此时便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朕想设立两处试点,如同当初钱事革新那般,先试推行这三策,看看效果如何,再决定是否全国推广。
南方的试点,朕选在了处州府,但北方同样极为重要,这处试点选在何处,尔等可有建议?”
先前是皇帝试探,现在试探过了,也已经拍了板,没有任何迴旋的余地。
大臣们无所顾忌,自然愿意建言献策。
汪广洋给出的答案,与胡翊一样,是开封、洛阳一带。
滕德懋的答案也是如此。
但到了杨思义这里,他觉得西安、潼关一带也可以算一个选择。
毕竟那里久经战事,近来又多有天灾为祸地方,导致人口大量减员;若能用摊丁入亩的试行之法作为吸引,可以吸引人口到那一带无人区定居,从而促进北方一隅的重建。
杨思义的想法也是很好的,但试点的改革之地,需要儘可能在控制范围之內。
若往西安、潼关一带安置,固然可以起到一定的好处,却又变得不可控,这就失了本意。
最后,朱元璋便有意在开封、洛阳一带搞试点,但他又在此时询问了一番女婿的意见。
“駙马,別光是朕说,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胡翊起身来便建言道:“陛下,开封、洛阳一带搞试点自有其好处,所在之处民多、地多,距离南京也相对较近,又有运河水利之便。
但要说起来,臣认为这试点定在北平,则还要更好些。”
“北平?”
朱元璋不由是一皱眉,“那地方元兵隨时会突袭而至,况且乃是四百年前幽云之地,本就不服管,你在那里能弄得成此事吗?”
朱元璋的疑惑,同样是朱標、汪广洋、杨思义、滕德懋等人的疑虑。
胡翊则是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一则,元军刚刚被李大都督击破,如今无力南下。
二则,徐达元帅已往北平驻地练兵,为明年再伐残元做准备,有徐帅坐镇,料也无妨。
至於臣考虑到最重要的一点,乃是想依託摊丁入亩、御田分民之策,儘快令幽云之地的百姓们重新回汉。
四百年前,幽云十六州被外族割去,四百年后虽然被我大明重新收回,但那当地的幽云百姓却早已被同化,不认为自己是汉人。
臣认为,收服此地民心迫在眉睫,收服此地民心,使他们重新回汉,也比在潼关、西安一带促进重建更加意义重大,再加之幽云之地,异心之人眾多,他们又都不服我大明。
一旦三策推行下去,即便有阻力,也可以迅速清除,还不至於被內部掣肘,阻力似乎比定在开封、西安等地要好些。
臣之意见便在此地,还请陛下明鑑。”
胡翊这番话一出口,朱元璋便觉得颇对自己都口味。
別的不说,单是免去人头丁税这一点,就能令幽云之地的百姓们感恩戴德,到时候还能不对大明產生归属感?
今日听了女婿的这番话,竟使他有一种醒醐灌顶,学到了新知识的感觉。
朱元璋心中正要称道一声,女婿这法子绝妙!
可他转念又一想,刘基这两日才刚刚来到女婿身边,不由是带有戒心,再度询问起女婿道:“此计听著不是你的风格,是否乃是別人所出?”
“臣启陛下,此计正是臣自己所想。”
“真的?”
朱元璋显然还不信,两颗牛眼滴溜溜乱转,心中还带有几份戒心。
“確实乃是臣所想。”
胡翊看到丈人反应有点大,为了稳妥,最终还是决定採用刘基当初的告诫。
见是女婿所想,朱元璋当即点了点头。
他又询问起其他大臣们的意见出来。
这时候,就看出来刘基这一策献出的绝妙之处来了。
因为幽云之地刚刚归於大明,无论汪广洋、滕德懋还是杨思义,以及朝中大部分官员们,他们的势力都不曾在那些地方盘踞,这之间便没有太多利益瓜葛。
暂时不动他们的利益,自然而然的,他们就不觉得紧迫,也就没有反对的必要了。
这条决策就在所有人的赞同声音里,一致通过,就连一点力气都没有耗费,答应之快简直极为爽利。
叫这些人来,说是商討,其实就是跟他们提前知会一声,叫他们提前回去准备。
朱元璋的潜台词是,该如何做已经告知给你们了,回去约束好你们的手下,不要等到朝议当日再给咱这个皇帝添乱子,搞的一片反对声音。
在议完了这些事情之后,汪广洋、杨思义就可以走了。
剩下的滕德懋、陶安,还有胡翊这个女婿,才要商討具体的用人人选。
朱元璋开口便道:“派往北平试点的人选,咱想叫范常去,你们觉得如何?”
范常,今年不过四十岁出头,从早年开始就跟隨朱元璋,算是他早期的幕僚之一。
此人本是个文臣,却又常给朱元璋献上军政之策,可谓是文武双全,有手腕的很。
最重要的是,此人於经学上也有不俗的造诣,同样还为官清廉,讲求“务实”二字。
怕胡翊对於此人不了解,陶安便为他介绍起来道:“范常此人,乃是属下的忘年交,我与他当初同为陛下幕僚。
学识、经义上的学问,他略逊於我,出谋划策、理政的本事上,我不如他,他与陛下之间的关係已经超越君臣了。”
胡翊对於这最后一句话,尤其觉得惊讶。
陶安在朱元璋面前时,那关係已经非同一般,他经常可以显得隨意一些。
但这个范常,於朱元璋之间的关係已经超越君臣,那岂不是比陶安还受朱元璋看重?
对於陶安所说的话,朱元璋並没有否认,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沓一沓的奏摺,心中不由觉得多了几分疲惫,若是有范常辅佐,定然会好得多。
此时的朱元璋,有些怀念的说起道:“范常因为足疾,在开国之初就处於半隱状態,今年二月已经跟咱辞官告隱,咱挽留数次无果,近来才答应了。”
胡翊心道一声,丈人这都答应人家辞官告隱了,现在又把人重新拉回班师重新做事。
之前刘基也是这样,前脚刚被恩准辞官,回到青田老家。
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又一道圣旨把刘基召回来,搞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刘基啥事儿都做不了,净顾著在路上奔波了————
胡翊心道一声,朱元璋你做个人吧!
老朱不想范常告隱,自然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女婿,对他说起道:“咱令你治好范常的足疾,把他留下来,再將他派到北平试点去。
你可掂量著这件事,有了范常这个人在那里执行此事,你那三策只要没有缺陷,定然可以在当地推行无误,只需安心等待功成之日,然后推广向整个大明全境。
若没有范常,此事怕是就难了些。”
老丈人给胡翊画了这么一张大饼,就是想叫胡翊去为他治好范常的足疾。
站在胡翊的立场上,此人若能有这等本事,对於自己这些新政的推行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胡翊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朱元璋这才又说起处州府的事:“南方的试点放在处州府,这一路有你这个活阎王杀过一次,还得了个杀魔的名號,定然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你也派遣一位有潜力之人,去处州试点主政,与他谋个好前程吧。”
听闻丈人这话,胡翊心中一动,丈人这是在为他打造自己的班底呢。
思想起来,东宫学士吴云,目前在造物局担任主事,虽是可造之才,但尚需歷练。
费震嫉恶如仇,心正且清廉,这样的人也可以任用,但不能用来主政,將来在御史台发光发热也许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除此之外,东宫詹事府之中,吴琳、王禕都是可用之人,但王禕资歷不足。
胡翊想到此处,过来先跟朱標这个太子商议了一下:“太子,你觉得门大夫吴琳和学士王禕如何呢?”
“姐夫,此事不必问我,父皇问你,你自己决定就好。”
朱標如此说,但胡翊却並未如此做,拉著朱標来到一边,低声说道:“出出主意嘛,东宫的人你日常也都看在眼里,对他们多少有个评价,一道想一想。”
朱標这才笑著说起道,“我觉得姐夫推荐的吴琳是最合適的人选,吴琳文武双全,又有战功和履歷,在东宫这几年一直恪尽职守,最是令人放心。
此外,王禕、费震、吴云都不错。”
朱元璋皱著眉头,不由是问道:“哪个吴云?刑部那个?文官倒逼咱那次,不是已將他下狱了吗?”
“父皇,东宫也有个伴读学士叫吴云,现在造物局任主事呢,造物局能营收上来这么多银两,也离不开他的功劳。”
朱元璋就点了点头,哪个吴云他不管,反正女婿在派人之前还和太子商量一下,徵询他的意见。
这一点在他看来,是难能可贵的。
对於这个女婿,老朱自然是更加放心了。
最后,胡翊便保举吴琳去试点区主政,再以王禕为辅,叫他跟著去锻链锻链,增添几份履歷。
这些事情都说完了,又叫滕德懋做了记录。
將所有人都打发走之后,华盖殿上这就剩下他们翁婿,连同太子三人。
朱元璋终於是放下了所有的威严与戒备,往龙椅上一瘫,半躺著的他双目看向头顶的四梁八柱,开始数起大殿穹顶处的斗拱来————
朱標不由是凑过来,小声说道:“爹昨夜批奏摺到寅时,可能是困了。
胡翊可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敬佩丈人的勤勉。
他自己想集权,不想给丞相太大的权力,把所有的大事都揽到自己肩上,因此经常干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紧跟著就要准备上朝——————
都是自己作的,不值得同情!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老丈人这身板抗造倒是真的,就这么干,愣是活到七十多,虽然他最后的死也有些蹊蹺————
胡翊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朱元璋放空了片刻,回復了一点能量,又开始做事了。
他先问起了女婿进入中书省后的感受:“这两日做了右司郎中,觉得如何啊?”
胡翊答覆道:“岳丈体谅小婿,给的都是不大不小的事,事情虽然繁杂些,但好在消耗精力的难事比较少,还能应付。
就是这些官员们相互扯皮,实在令人不好下手。”
朱元璋听到这话,只觉得可乐起来,不由是嘲笑奚落起了这个女婿来。
“现在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做事了吧?”
他不由是感慨起来,望向窗外翱翔在天边的苍鹰,另一手敲了敲自己这张龙案:“做了皇帝,与你是一般的,协调各司衙门,最难的才是这些。
要咱说,这龙位困住了英雄,咱倒不如做那只翱翔天际的苍鹰,如今人被拘束住了啊。”
说罢,他又趴在窗户边,朝那只苍鹰望去,不由是问道:“谁放的?敢在皇宫放鹰,查出是谁干的,定要狠狠申斥一顿!”
朱標当即是一笑,这事儿不用想就知道是老四乾的,朱棣最爱这些勾当。
此时的朱元璋,也是告诉女婿道:“这个卫所与土地间调停的事,也是咱特地派给你的,旨在磨链你的手段。
要想在中书省立足,你先得在手下人面前立威,他们今后服了你,知道你难对付,你吩咐下去的事他们才会去做。
六部之间权柄不同,多给你一口,我就少一口,那自然是寸土必爭的,他们也都有理由,又確实有难处。
这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们,一个个的都是老奸巨猾之人,与你詹事府那群书呆子又有不同。
治理詹事府、太医院自然不容易,但朝堂上才是个大染缸,你要凭藉自己的本事令这些人服你,才能立威,並在中书省站稳脚跟。”
说到此处,朱元璋不由是打趣道:“还想你那三策在整个大明推行?你若连这点考验都摆不平,今后那些事也就別想了。”
说到此处,朱元璋便又催促道:“给范常诊治之事晚点再去,你继续去召集那些大臣们,討论新增卫所与土地划分之事。”
朱元璋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態说道:“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咱倒要看看,这个事你要拖几个月才能处置好,也別叫咱看轻了你,去吧!”
胡翊现在想骂街,但还是忍住了。
这帮老狐狸,都得一个个给他们治了不可!
问题是,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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