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革新从来都是要流血牺牲的,胡翊,你以为九族危机度过了?
第280章 革新从来都是要流血牺牲的,胡翊,你以为九族危机度过了?
胡翊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从杀魔、太岁,迅速转变成了“胡扒皮”的角色。
出了宫门,便和李文忠分別,带著医箱,他往通济门外而去。
这位范常范大人,据说蒙朱元璋赏赐財物无数,但居住之地却是在城外。
几亩绿幽幽的菜田,被中间一条笔直的小路从中分开,尽头处,是一户农家庄园。
胡翊纵马踏在小路上,马蹄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声音,放眼望去,风吹菜叶,一片养眼的绿,天边的尽头处掛著一抹五色的云彩————
“这是位隱士啊。”
感慨著,赤鬃黑狮子已经来到庄园的尽头。
不过是比一般百姓家扩大了一號的农家院,里里外外有几名缺胳膊、少腿的长工,在帮著打理庄园。
但看这些长工们,一个个眉宇间杀气腾腾,胡翊就知道他们的出身不俗,定然与朱元璋派到马府的寿伯他们差不多,想必当年都是皇帝护驾亲兵出身。
“参见駙马爷。”
那几名老兵一见了赤鬃黑狮子,纷纷前来行礼。
“咦,你们怎知我的身份?”
胡翊望著为首一个少两根手指的中年人,这是个壮硕的汉子,老实的脸上带著几分质朴。
这人便笑著答覆道:“駙马爷哪知,当初东宫製药局开业,老兄弟们旧疮復发,是我进城去买的药,当日还见您在高台上讲话呢。”
听到这话,胡翊很高兴,不由是询问起他们来:“东宫製药局的药品如何?好用吗?”
这人连忙点头应声,“好用,好用,大傢伙儿用的別处的疮伤药,止不住血,用了製药局的药就止住了,如今旧疮也都好利索了。”
这药是自己重新调和的,听说效果还不错,胡翊自然就更加高兴了。
他被请进院子里,那名老兵这才对著屋內喊了一声:“老爷,胡駙马爷进庄来了。”
说罢,冲胡翊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兵赶忙告罪道:“我家老爷有足疾,近来下床困难,不好出来恭迎,只能请您进去了。”
胡翊往屋中一踏,入眼处都是竹椅、竹桌子、竹床还有竹蓆。
老兵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上面,笑著说道:“都是老爷自己编的。”
胡翊心道一声,这范常是真閒啊!
进到屋里时,便看见一个中年人躺在竹床上,正挣扎著要起身。
在老兵的搀扶下,范常这才坐起来,赶忙拱手告罪道:“駙马爷,草民有伤在身,不能行礼,在此向您告罪了。”
范常一头雾水,这一刻心头紧跳了几下。
他想不通,马爷来为自己治病,这定然是陛下的差派。
可陛下哪一次差派,不是派两个宫人隨往,远远地便在庄园外通报了?
今日他怎么一人而来,还来的这样突兀?
莫非,陛下是派人来试探自己这病的真假?
范常的惊慌一闪而逝,立即便热情的与胡翊閒聊起来。
胡翊只是观看了范常脸上的气色,就知道这傢伙绝对没什么大毛病,顶多是有点上火,还有些肾虚。
这也不像有足疾的样子啊?
当他一提起要与范常看病时,这范常就拉著他閒聊,丝毫不提病的事儿。
接连两次,这下胡翊心中就明白了,这货其实是一点病都没有啊!
可他奉了皇命而来,怎能一点都不看?
胡翊便藉口给范常盖被,不等范常推辞,人已经到了面前。
十分自然的就抓住了范常的手腕,这一摸之下,更是证明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范常就是没病!
没病还装病,真是奇怪了。
胡翊心中嘀咕了一声,与此同时,这范常也是连连衝著胡翊作揖了两次。
他一个聪明人,知道这位马爷得封大明医圣,又岂会是庸碌之辈?
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了,范常却也是从容应对,自己接著装自己的,一边与胡翊閒聊。
“駙马爷,草民请问,我身上这病,严重吗?”
“还好。”
胡翊故意说出了这两个字,一句“还好”,也不具体表態。
到底是有病没病,他也不告诉范常,就是闹得老范心里没底。
范常一见问不出什么来,知道这位马爷也是滑头的很,乾脆也就不再发问了。
二人客套一番后,胡翊从府上告辞。
临出庄子时,胡翊不由是心中感慨起来:“这还真是个奇人。”
身上有的是钱,却不住京城,偏安在此。
种地不种作物,却只是种菜,还种下这么多。
明明没有病,却还装病,又是在前不久辞官归隱。
被自己识破了装病的事,也不点破,更不慌张,还是自己装自己的,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人有趣啊!”
胡翊不由是感慨了起来。
便在他走后,这位范常范大人,同样是觉得胡马有点意思。
既不与自己说明病情,乱自己的心绪,又表面上不动声色。
接下来,他会如何做呢?
是与陛下说出实情,还是替自己做隱瞒呢?
不过,无论胡翊做出哪一种选择,范常都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南京了。
再若不走,恐怕就要走不了了。
“来人,备好马车,立即送老夫回滁州老家。”
底下的老兵们俱都是一愣。
“啊,老爷为何如此急切要走?”
“駙马爷乃是医圣,定可治好老爷的病症,您为何不多等几日呢?”
这范常的一句话,也是令那些老兵们哭笑不得。
“駙马爷若治好了足疾,我不就走不掉了吗?难得过几天舒心日子,当官多无趣啊,快快套马车,不要多话。”
底下的老兵们闻听此言,更是一阵无语。
哪有人寧愿不治病,也要回老家的?
不当官说得过去,就因为此事,连病都不治了吗?
其实范常装病,为的就是早日离京罢了。
朝堂上的是非恩怨,他不想再掺和。
即便欺君,也想要离京,可见他意志之坚定。
胡翊从城外回来时,遇上刘基,便与他说了这件事。
岂料,他这话音才刚一落,刘基立即便躬身道:“駙马爷,可否容属下请半日的假?”
“因为何事?”
“属下有些要紧事要忙,此事至关重要,还请您一定要恩准。”
刘基请假就请假吧,大不了今夜,胡翊与陶安多忙活些。
胡翊也是会找外援的。
进宫之后,直奔文华殿去找朱標。
他叫宫里的小太监们去帮忙传了个话,叫陶安找几个人把右司的奏摺都抬到文华殿,要在太子那里办公。
这种事儿,自大明开国以来,就没別人能干得出来。
这也就是胡翊的面子大,敢把中书省的奏摺搬到文华殿去。
一会儿工夫,陶安领著十余人,今日发来的五百多份奏摺都抬来,往文华殿一搁。
朱標努了努嘴,一脸嫌弃的道:“姐夫叫我当苦力,还不给俸禄,这算盘打的是真响啊!”
胡翊心里偷著乐,外表却显得无比的正经,厚著脸皮、脸不红、气不喘的开口辩解道:“这不也是锻链一下太子的理政能力吗,太子乃国之储君,岳丈也日常提醒要叫你多锻链锻链。”
十六岁的朱標翻了个白眼,既然摺子都抬来了,总不能叫姐夫再抬回去吧。
见到马爷在太子的文华殿办公,还赖著不走。
这下子,那三位尚书们更加是傻眼了。
还能这么玩吗?
有权有势有靠山,就是好啊!
知道駙马爷这是故意躲著他们呢,三位尚书也没办法,只能先回到各自衙门里去,並派专人等候在中书衙署门口,只要胡翊一回去,他们立即便往过去赶。
天色来到傍晚时分,范常的马车来到刘基府上,將自己离京谢恩的摺子递给了刘基之子刘璟,请將来转交到朱元璋手里。
趁著宵禁之前,范常乘坐马车刚刚出了城门,正准备“离京从此如鱼跃,纵马回乡似鸟飞”,还未来得及作诗抒发自己摆脱枷锁后的一系列豪情与愜意呢。
他的马车前面突然闪出一人来,却是出面来將车驾拦住了。
“子权,这就要离京啊?”
范常掀开车帘,一见刘基竟然立於马车之前,拦住了去路。
想起与这位忘年交之间的关係,他当即从马车上下来,过来见礼。
“刘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要走的?”
刘基抚须笑道:“回来路上,听胡骑马说了几句给你诊治的事,我便料定你要走了。”
说到此处,刘基低下头,望著范常利索的右脚,不由是笑问道:“怎么?离了京,这脚也不瘸了,连装都不装了是吗?”
范常赶紧摆了摆手,“惭愧,惭愧。”
“走吧,咱们两个忘年交最后再聊聊。
你放心,这耽误不了你赶路,你若想走,今日定然可以离开南京,一路畅通无阻。
有当年的辅佐之功,陛下定会放行的。”
二人便踏在郊外的一条土路上,范常望著傍晚时候的云霞,又看了一眼刘基这个忘年交。
即將分別之际,今后只怕是再难见面了。
看著这位老故人,他不由是嘆息了一声。
“刘先生,今日这一別,恐怕他年再无缘可见了,想来咱们这一生缘分也就尽於此处了。”
“是啊。”
刘基望著这位如今不过四十岁出头的范常,当年他初进军中时,还不满三十。
说是忘年交,二人相互交流,尤其在最初那几年,范常还是自己带出来的,自然多了几分亲切感。
他不由是感慨起来道:“你的命好,生在滁州,距离陛下龙乡不远。
我生於浙东,天生便有逃不脱的枷锁,今后留在朝堂上,还真是祸福难料啊i
”
范常一时间眼神显得很复杂,眼见是四下无人,不由是对刘基说出了几句心里话:“我观陛下自立吴王后,性情便开始改变,及至登基后这两年,更是变化极大。
与君王共患难易,共享乐难啊!
由此,我从未打算在京城久居,我也不通田亩耕种之道,这几年却学著种了些菜,以此来討陛下的欢心。
居住也都在城郊,低调朴实了许多,再到借这足疾的由头,平平安安的离京,这几年一直都在向陛下强调我的淡薄,如此陛下才肯放下些戒心。
在我看来,陛下杀心日重,脾气也越发偏执,这几年还能听进去几句,再过些年就恐怕难说了。”
说到此地,范常躬身衝著刘基一拜道:“还请刘先生保重身体,寻求自保之策。
如今,我装病之事已泄,陛下即便不会怪罪我,但更宜立即离京回乡。
再晚些,只恐旨意便到了,又无法从这些枷锁中脱身。”
刘基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就在范常准备告辞之际,他忽然是问了一句:“最后问贤弟一件事,你对这位胡駙马如何看待?”
听闻此言,范常略一沉吟————
而后,他看了一眼刘基,终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听闻駙马医治陛下之疾症,且有些转好,但此只可以为辅,毕竟君王天然就多怒,陛下的病怕是难愈,只恐將来情绪更厉。
駙马如今受宠不假,但天地並非恆久不变,圣恩也並非会一直沐浴胡家,凡事总有尽头,尽头到时,駙马又当何如呢?”
刘基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不过,凭藉范常今日对於胡翊的印象,以及先前多次听闻他的事件来判断,他还是给出了一个自己猜想到的评价:“当然了,就算圣恩难续,咱们这位胡马爷显然是聪明人,並非庸才;他又身为皇亲,明哲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所虑者嘛————”
范常略一沉吟,而后正色道:“所虑者乃是相位。”
“当今陛下对於权力日渐渴望,执掌严厉,我观身居丞相者,难有善终之人,即便这位聪明的汪广洋恐也逃脱不过。
胡马若正式接过这个权柄,爬上这位置,只恐也难保性命,甚至於危及九族。”
说到此处时,范常更加担心的看了刘基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关切,神色复杂。
怔了怔,良久之后,他同样反问了刘基一个问题。
“刘先生,这个参知政事,您就一定要当吗?”
刘基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是开口笑道:“贤弟呀,一开始,我的確不想趟这滩浑水。
但直到最后,胡马的三条策略打动了我。
我观此三策,世间少有,这数千年来没有人能提出此等方法。
若在我有生之年,不得尝试助他推行,只恐身死之后,引为憾事,故而愿意奋起一搏。”
他不由是嘆息一声道:“到我这个年纪,行將就木,所缺的还有何物呢?
功名富贵如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苟活几年当然可以,但除此之外,能否为这世间多少留下些什么呢?
这才是我想做的。”
他这样一说,反倒引起了范常的兴趣。
“能令刘先生都为之嚮往的策略,想来定然不凡,不知可否与我说说?”
刘基便把阶梯税制、摊丁入亩、御田分民之策全都对范常细说了一遍。
听到这些奇思妙想的时候,范常的眼睛越瞪越大,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久不出庄园,对於这位胡马爷,真是把他看得太轻了。
这三条策略,俱是为民爭利,又能令大明走上正轨,减少將来灭朝亡国的绝佳策略。
数千年来,还没有人有此眼界,这其中任何一策,只是单独拎出来,都能够造福於民,影响深远。
若能想出其中任何一策,都是不得了的存在。
但这位马爷,竟然一下想出了三策。
且这三策都是旷古所未闻吶!
这一刻,范常听闻过后,其实就连自己都跟著心动了。
这般百无聊赖的官场上,居然出现了一股清流。
这三策若不能推行,实在是世间一大憾事。
思想到此处,就连他都心生出一些想要辅佐胡翊完成此事的念头。
但在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之际,他的理性又在告诉自己,此事必不能牵涉其中。
这些策略虽然惊天动地,但每一条真正实行起来,都无异於是在与虎谋皮。
自古以来,革新者眾多,从商鞅、韩非、李悝再到后来的王安石、欧阳修——
又有几人功成呢?
即便有皇帝支撑,此事一样难如登天,如晁错,因皇帝力挺而削藩,又因皇帝反悔而身死。
这且不言。
革新之人,皆有自己的软肋。
这软肋或在自身,或在亲情上。
你自己固然不怕一死,哪怕为了理想,可以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推行。
你可以做英雄,这没错。
但那些你的至亲、你的宗族,一旦迎来打击报復,出个什么意外,则会令人抱憾终生,失去在世间存活的一切希望。
范常也有软肋,他不由是从心里又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先生,三策虽好,但小弟只能隔空遥祝,今日一別,多多保重。
告辞了!”
刘基没有再劝,只得是拱手作別,在心里默默遥祝对方。
这种事,本身就难以开口,改革总是要流血牺牲的。
那又要流谁的血?
牺牲谁的命呢?
自然是他们这些推动革新之人的血和命,这毕竟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大家都预感到这次革新不易,就连刘基也很清楚范常所说的话,胡翊一旦攀升上相位,才是大祸事!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刘基为了理想拼搏一回,哪怕是一败涂地,但眼前有光,你就是该去追逐一次光。
眼见著范常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在夕阳下缓缓驶向了地平线。
却就在此时,胡翊骑著赤鬃黑狮子追了出来,一头都是汗水。
“好你个刘基,明知他要走,还不对我说,差些坏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