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一齣好戏
第399章 一齣好戏
“你俩进去看看!”
影子裹挟风雨,如同妖魔般从地面钻了进来,两个蒙面大汉,一手拎钢刀,一手举火把,晃了半圈,將目光定在莲座上的泥塑菩萨、金童玉女。
“里面没人,都进来吧!”
七名蒙面人跨过门槛,同样装扮,黑色劲衣,布裹头套,把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雨夜带刀不带伞,必是强匪!
“奶奶个熊!咬得真紧,差点就上了。”
“好在师父英明,绕个大弯,甩开那群王八蛋。”
四五支火把支愣起来,这间庵堂映照得灯火通明。
“观音庵?香火真凉薄,哈哈哈~”
他们兴高采烈,像哨获归来的猎户,而猎物却是带进来的三个人。
一对中年夫妇,都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一个少年,捆成粽子,那双阴势眸子充满仇恨。
“菩萨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眾人对最后进门的蒙面老者,非常畏服,他是这群人里为头的。
“师父。”
“乱造口孽,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
那人缓步走到神坛前,高大魁梧,举止矫健,不看面孔,不听声音,还真难知其春秋几何,他扫了眼地上的一家三口,又望向坛上三尊佛家神灵。
“入庙烧香,遇佛拜佛,你们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师父—“”
一名黑衣人,欲言又止。
老者掂了一支香,借著火把点燃,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师父,这—“”
“闭嘴!”
蒙面老者瞪了他一眼,將手中长香,缓缓插入炉里,这才转身问道。
“你刚才想说什么?”
“师父,你拜的是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
老者抬头望向神坛,顿时微愣,菩萨怀抱著一个娃娃,只因彩漆脱落,光暗不定,他蒙头就拜,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托著个羊脂玉净瓶。
菩萨背后。
两人藏在阴影里,挨得很紧,一动不动,几乎能听见对方心跳声。
他们也算艺高人胆大的,此时外间风雨大作,除非武功高出几层楼,或者听力异於常人,绝发现不了神坛上藏了人。
“他们抓了林家人。”
那些火光来得很快,瞧著像江湖中人,岳灵珊担心撞上华山派,拉张玉到神像后躲藏,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找了那么久的林家三口,总算现身了,可惜已让魔教捷足先登。
她回头看向张玉,无论出於侠义道,还是报答福州落水的救命之恩,她都应该出手,不然以后没脸自称华山女侠了。
“再等等看!”
张玉轻轻摇头,平阳府也算神教地盘,他们为何如此鬼崇?
这些人看著来路不正啊。
“送子观音也是观音!”
蒙面老者脸上掛不住,转过身去,轻咳一声,给自己找补几句。
“菩萨自有千万面,除了送子,难道就没別的神通?只要心诚,拜哪一尊,敬哪一面,都一样的,你们这些人,当真是不学无术!”
有人连忙应和:“师父老当益壮,就算拜送子观音,又怎么了?”
“对对对,师父身体倍儿棒,討个新师娘,今年还能生个大胖小。”
蒙面老者心想:“办成这桩事,自己如愿称雄武林,再纳一房,就找个年方十八美娇娘,老树开,双喜临门,也是应当的,江湖上强者为尊,谁敢说嘴?”
“虚话不要再讲了,正事要紧!”
他转而看向三人,语气冰寒,手提钢刀,如同对著待宰牛羊。
“林平之,把东西交出来,老夫保你全家平安无事!回福州府也好,另寻他乡隱居也罢,都隨你们的意。”
林平之眼角乌青,左臂折断,后背有多道刀伤,受擒之前,曾有过激烈反抗。
“你也想要我家的《辟邪剑谱》?”
他冷冷盯著蒙面老者,又气又恨,自己耗费心机,吃尽苦头,从青城恶鬼手里救出爹娘,辗转南北,各地逃窜,今夜却还是落入了魔掌。
“你是个聪明人,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那东西虽好,林家守不住,就只能招来破家灭门之灾,落到今日的下场,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们太贪心?”
林平之苦笑了一声:“竟是我们·太贪心?”
“当然!”
蒙面老者背过手,步到三人之间,说出自己那套道理。
“世上所有武功秘笈、神兵利器,原本都是无主之物,有德者居之,何谓德?力强者有德,有德者力强,林家失了德行,就应该不等別人上门索取,主动献出秘笈才是。”
他看向林平之,轻笑道:“你们执迷不悟,占天物为己有,结果害人害己,不是贪心是什么?”
“哈哈哈~”
林平之坐在地上,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见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想抢人家的东西,还怪別人不主动给。
菩萨身后。
岳灵珊看了眼张玉,低声道:“好一套强盗说辞。”
“是够无耻的。”
张玉轻笑一声,蒙面老者有几分上位者气度,教中堂主、副堂主,自已都认识,没有能对应上的,那些人称他为“师父”,或许是神教附属门派,那样的话,多半与任大小姐脱不开干係。
“你笑什么?”
一蒙面汉子见他还敢猖狂,照著背上刀伤,抬脚端去,林平之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浸透衣袍。
“就让他笑去吧,老夫说的是世上不易的公理,也是江湖真正的规矩。”
蒙面老者目光扫向林震南,重伤昏迷,气若游丝,又看向守著丈夫的王夫人,神情憔悴,双目呆滯,心气低落到了极点。
他不止没有同情,反而异常得意,缓缓步,声音仿佛透著股魔力,迴荡在观音庵里,
“你以为江湖是什么?”
“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吗?那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青城派灭你福威鏢局,五岳剑派,少林武当,腔峨眉,少说也掛了上百年的正道招牌,哪一家出来说过半句公道话?”
“什么践行侠义道,九死而不悔,哈哈哈,那更是骗年轻人去送死的假招牌,不信?你去瞧瞧,喊这些口號的,他们可都活得有滋有味啊。”
“世代巨族,子孙昌盛,可听他们话去死的人,还有几个被记得?”
“就算记得又如何?他们的子孙也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
“不能!”
“为什么?因为不够分。”
“所以,江湖原本就没有规矩,硬要说有规矩,那就一个字一一爭!”
“武功秘籍,要爭;神兵宝甲,要爭;地盘美人,要爭;名气威望,也都要爭。”
“明爭是爭,暗爭也是爭。”
『连这点粗浅道理,都不懂的人,那才应该被耻笑,就像从不居安思危的福威鏢局,还有你这徒活五十春秋的死鬼老爹。”
菩萨背后。
岳灵珊听见这番话,不觉皱眉,就像有人说,水是有毒的,与她从小接受的“侠义道”理念大相违背,本能觉著不舒服。
“好一番谬论,这就是魔教的道理吗?”
张玉笑道:“岳女侠,別一桿子打翻满船人。”
“我没说你,张公子,你可是恆山派弟子当著武林群雄,认证的大好人。”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
“有理不在话多,我看你是心虚。”
“我心虚什么,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仪琳啊。”
“我还没说谁呢,你就知道是仪琳了。”
岳灵珊回头看向他,想起仪琳师妹在刘府厅,一片一片拼凑张玉的画像,脑海里更是浮想联翻,心里不由泛起几丝酸意。
张玉轻嘆一声,不敢言语了。
“怎么不声?你还觉得老夫可笑吗?”
群虎爭食,他这一支,实力不是最强的,机缘巧合之下,意外拔得头筹,又使了障眼法,將另外几路骗走,眼见胜利果实到嘴边了,蒙面老者心情大好,得意之下,多说了几句。
不过言语终究是苍白的,还得靠刀子说话。
四名黑衣大汉拉起王夫人、林震南,钢刃明晃晃的,架在他们脖颈上,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你倒是继续笑啊!”
蒙面老者警了眼年轻人,抬起右臂,寒声道:“你信不信,老夫手落之时,两颗头颅,同时落地!”
“慢著!”
林平之苦笑一声,这些时间,他心里憋了口气。
武林中人,都想要《辟邪剑谱》,他偏偏不给,就是要和这群偽君子、真小人斗上一斗。
向江湖证明,林家或许武功不高,但为守住祖宗遗泽,子孙还有那么几两血勇。
“你说的没错,可笑的,是我林平之,是福威鏢局!”
“看来少鏢头想通了,不容易啊,有人蹉跎半生,依旧难以转过弯,到死也是个笑话,你悟性很高,將来肯定比林震南出息。”
一眾蒙面人哈哈大笑,
听过那番厚顏无耻的话,林平之明白了,他不止差在武功上,而是自己和这群王八蛋玩不起他们早就视礼义廉耻为无物,把江湖规矩当抹布。
“我可以將辟邪剑谱给你。”
蒙面老者双眼泛光,急切问道:“在哪!”
“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不然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共赴黄泉,也不算孤单。”
“既然愿意交出辟邪剑谱,那就是朋友了,林公子不必发狠,有条件儘管提?”
蒙面老者笑道,不怕对方提条件,就怕对方不张口。
“第一,儘快为我爹治伤害。”
蒙面老者点头道:“少鏢头孝心可嘉,这没问题,令尊伤势很重,但只要你交出辟邪剑谱,我立刻用內力护住他心脉,再去平阳府找大夫医治,保住一命不成问题。”
“多谢。第二,中原待不下去了,待伤好之后,送我们出塞。”
蒙面老者问道:“你要投靠狼庭?”
林平之冷笑了一声,道:“这与你无关,阁下只想要《辟邪剑谱》,都可以將侠义道视为臭狗屎了,莫非还有心当大明国的忠臣孝子?”
有黑衣大汉骂道:“小子,怎么跟我师父说话的?”
蒙面老者冷声道:“闭嘴!”
“听见没有,师父让你闭嘴—“
“我让你闭嘴!”
“啊?师父—“”
那黑衣大汉缩了回去。
蒙面老者冷哼一声,看向林平之,笑道:“看来老夫那番话,林公子真听进去了,好啊,我不问你为何出塞,只要交出辟邪剑谱,第二个条件也能办到。”
“最后一个条件—”
林平之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跟跎,勉强稳住身形,盯著蒙面老者问道:“你是谁。”
菩萨背后。
两人蹲得有些麻,悄悄换了个姿势。
他们也想知道,这群蒙面大汉到底是谁的人?
张玉仔细想了想,任盈盈能轻易赠送『藏剑术”,对敌之时,手段层出不穷,以她的底蕴,根本不缺上乘武学修炼,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这种鬼崇的行事风格,倒有些像杨莲亭的风格,莫非他不知道《辟邪剑谱》与《葵宝典》的关係,所以调派人马,出手抢夺?
“问这个干甚么?老夫说过,我们隶属日月神教,奉东方不败之命,找寻《辟邪剑谱》,上交黑木崖,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日月神教的人,会直呼教主之名吗?”
林平之明显不信,冷笑道:“你为刀组,我为鱼肉,连脸都不愿意露,让我如何信你会遵守诺言?而不是拿到辟邪剑谱后,一刀杀了我们!”
蒙面老者冷声道:“就算你知道了,老夫不想守信,照样能下杀手,有何区別?”
“当然有区別!我林平之化成恶鬼,至少知道该找谁索命。”
蒙面老者闻言大笑,语气中透出几分欣赏:“林公子,你真想知道老夫是谁?”
林平之盯著他,语气平静:“这就是第三个条件。”
“好啊,老夫可以满足你。”
蒙面老者双目微冷,伴隨著一阵冷笑,他伸手摘下黑布头套菩萨背后。
两人探出脑袋,可惜那人背对著神坛,只能看见白头髮,其腰背健硕,站立行走之间,有股子精气神,应该与他练的某门外家功夫有关。
岳灵珊低声问道:“是日月神教的人吧?”
张玉摇头道:“就一个后脑勺,怎么看得出,我又没长火眼金晴。”
“我们出手吧,反正不是你的部下。”
“再等等。”
“等什么?”
张玉也说不好,他六识异於常人,方才一剎那,似乎听见庙外有脚步声,很快就被风雨淹没了“是你?”
林平之语气古怪,既有震惊,还有几分释然。
“你认识老夫?”
林平之冷笑道:“刘正风金盆洗大会上,我见过你,前辈高居上席,与巧帮副帮主、青城派余老贼同列,极受群雄敬重,我当时还想著,正道群侠匯聚,儘管有余沧海这样的老鼠屎掺杂其中,
但还是有盼头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这群人,並没有半点分別!”
那人鬚髮白,脸上沟壑纵横,霜眉下双目张合,精光乍现,单看相貌,就算年华流逝,谈不上英俊,却也是堂堂正正,端正威严,就如同一位宽厚长者,任谁见了,都得拱手称一句『老前辈。
只是有的人,戴上头套时,才会露出真面目。
老者握著手中头套,像被揭了层麵皮,神色尷尬,语气变得不善:“既然你知道了,也不用老夫再费唇舌,三个条件,我都应下,你该交出辟邪剑谱了吧?”
菩萨背后。
岳灵珊听著,隱隱觉得不对,
这人似乎並非魔教中人,而是某位正道名宿,还参加了刘正风金盆洗手大会,位居上席,当时她也在场,厅几桌基本都认识,到底是谁呢?
只是未等岳灵珊多想,也没等林平之开口交代《辟邪剑谱》下落,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朗笑,嚇得她身体一紧,差点惊呼出声。
张玉连忙捂住她嘴巴:“別说话。”
“好巧啊,岳某与弟子游歷江湖,適逢平阳,深夜来此避雨,不料遇见老兄,都说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可称得上一桩了!”
来人一袭黑衫,头戴儒巾,腰系长剑,抬步跨过菩萨庵的门槛。
他也没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