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张角之变
冀州,广宗城。
秋意已深,风中带著刺骨的寒意。
这座依託巨鹿郡而兴起的城池,此刻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中。
街道上行人不少,却大多行色匆匆,神色间少了往日的市井喧囂,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肃穆。
许多人的额头上,都缠著一条醒目的明黄布带,如同某种无声的徽记。
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不少门楣上也悬掛著小小的黄布符籙,隨风轻轻摆动。
一种压抑的、却又隱含狂热的信仰气息,如同无形的雾气,瀰漫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陆府。
庭院深深,看似毫无戒备。
但只要有怀揣敌意之人踏入其中,除非修为超过陆离,否则必定会第一时间触发他的神念感知。
核心处一间静室,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意。
陆离盘膝坐於静室中央的蒲团之上。
他面前没有香炉,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古朴的龟甲,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在室內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在缓缓流动。
他双目微闔,呼吸悠长近乎停滯,整个人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寂定状態。
在他的灵觉视界中,广宗城已不復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奔涌的光流。
从四面八方匯聚而来,从每一条街道,每一间悬掛黄符的屋舍,每一个额缠黄巾的信徒身上升腾而起。
那是信仰之力!
浩瀚而又磅礴,带著炽热。
如同奔腾不息的金色洪流,又似亿万虔诚的祈祷匯聚成的光之海洋。
这海洋的核心,正是太平道秘枢,巨鹿石窟中的那个身影——张角。
金色的信仰洪流,是信徒们最纯粹、最狂热的期盼与奉献。
跨越空间,源源不断地朝著石窟的方向奔涌而去。
注入张角的体內,成为他力量攀升的源泉。
陆离的“目光”追隨著这信仰的洪流。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著。
那深藏於石窟中的气息,如同蛰伏的火山。
在信仰的浇灌下日益磅礴,隱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景象本该让他感到一丝布局推进的掌控感。
然而,陆离的眉头却在寂定中微微蹙起。
在那纯粹、炽烈,令人目眩的金色信仰洪流之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眼的“杂质”。
丝丝缕缕,如同蜿蜒的黑色细线。
又似沉淀的污浊淤泥,混杂在璀璨的金光之中。
这些黑线並非来自外界,它们正是从那些看似最虔诚的信徒身上散发出的。
那是信仰到极致的偏执——狂信徒。
隨著一声声“苍天已死”口號下被点燃。
太平教眾逐渐对旧秩序一切事物的升起仇恨。
开始对“黄天盛世”有种种不切实际的极端幻想。
甚至……是对大贤良师张角个人力量盲目崇拜而滋生的隱秘渴望!
这些扭曲、负面,充满破坏欲的念头。
被信徒们自身也认为是信仰的一部分。
作为“黄天献身”的证明,同样被虔诚地献祭出来,融入了那奔涌的信仰洪流,隨著无数纯粹的光点,一同匯向巨鹿山的深处。
陆离的灵觉清晰地感知到,这些黑色丝线,正隨著太平道的急速膨胀而悄然增多。
它们在金色洪流中沉浮、缠绕。
如同附骨之疽,难以剥离。
而且,已经正成为张角力量的一部分。
不可避免地,开始反向侵蚀、扭曲张角所修炼太平经力量的本质。
如同清水中滴入了浓墨。
刚开始浑然不知,可一旦清水被染黑,就再也无法褪去。
静室內,陆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深邃的眼眸中,映照著面前龟甲上那些仿佛活过来的天然纹路,没有波澜,却透露出一抹更深的寒意。
与张玉真、于吉等修道之人多番交流,加上他的修为越发深厚,能够解读帛书上更多的內容。
对於卜算、推演一道,也有所进益。
如今的他,早已在修炼一途上踏出了自己的路。
他摊开手掌,几枚古旧的蓍草无风自动,从袖中滑落。
在龟甲旁散成一个奇特而充满警示意味的卦象。
“卦象,又变了!”
原先,在于吉的推算中,太平道席捲天下,不需数年,力量积蓄到一个顶峰,黄巾教眾遍布九州,方有机会推翻汉朝,新立黄天。
陆离知道,那是“甲子之期”!
如今是光和四年,距离黄巾起义的中平元年,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
可张角所领的太平道已经遍布八州,其眾不下数十万,远比先前甚至歷史记载中的进程要快上许多。
陆离蹙眉,他有些看不懂。
太平道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超出了他的想像。
“难道,是因为我的存在?”
他坐落广宗。
从一开始就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而且,因为知晓后世歷史之故,提前收下张角,传授尸解仙道,赠予他保命底牌。
这与原先歷史轨跡有所不同。
太平经与尸解仙的传承,让张角比原先更加强大。
却也促使了更多的变化。
但,隨之而来的便是诸多不可控的变数。
甚至,就连张角,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莫名的力量侵蚀。
似乎……有一只莫名的大手,在背后操控著一切。
“究竟是谁?”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这个世界,笼罩的谜团越来越多。
他了解的越多,就越是感觉到自身的渺小与无知。
天地浩渺。
我不过一蜉蝣。
陆离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越过广宗城的城墙,投向巨鹿山那云雾繚绕的方向。
那里,金色的信仰之海正掀起滔天巨浪。
而其中翻滚的黑色暗流令人不安,散发著深渊般的气息。
“汲取眾生之念,点燃焚世之火……”陆离低沉的自语在寂静的室內响起,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带著洞悉一切的沉重,“张角,你驾驭的,究竟是救世的方舟,还是……別的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中最后一丝掌控全局的淡然彻底隱去。
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与一丝极深的疑虑。
“你究竟在成为什么?”
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了心头。
事情,似乎在向不好的方向去发展,他已经无法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