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贵妃出浴
第454章 贵妃出浴
屏风九叠掩轻纱,氙盒水雾隱仙。
玉指拨乱池中月,一朵海棠坠云霞—
“服侍本宫沐浴吧。”
“奴婢这便让温殿备好浴汤。”
“不必去温殿。”
万贵妃转动著掌心里的黑白棋子,目光望向绣榻,既然下定决心,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想起当日之事,还有几分害怕。
“记得许多年前,陛下尚当壮年,也没那般惊人,望之不似人间器具,真真乃野兽也!”
“再如当日似的,本宫岂经受得住?”
她心中孩然,又隱隱生出嚮往。
“一时之间··只怕得再受番苦楚了。”
万贵妃心里暗度,除了器量过大外,张玉年轻俊美,相貌体魄也属人间一流,倒没別的缺点,
她將两颗棋子摩擦得温热,愜忙出神。
翠竹在旁等候良久,轻声提醒:“娘娘?”
万贵妃问道:“本宫方才说到哪了?”
“娘娘说,不必去温殿。”
万贵妃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她將两颗发烫的棋子,扔进棋钟里。
“就在这里吧,就在思凰阁中,你来安排,无需让外人知道。”
翠竹抬眼,悄悄看了眼坐在棋盘前的女子,长颈微红,高贵美艷,当即会意,轻声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当。”
一刻钟后。
“奴婢告退。”
珠帘轻轻晃动,八名昭德宫侍女退出门外,轻步下楼。
“有些闷了,记得將窗户留条缝。”
“是。”
思凰阁里雾气荡漾,犹如重重素纱,將身躯裹出朦朧形状,浴桶巨大,几乎像个小池子,外面那层是勃泥国进贡的金丝檀木,里面无缝镶嵌玉片,整套组件,价值不亚於数千金。
“娘娘,这是四川进贡的玫瑰膏子.——
翠竹取出精致木盒,却被万贵妃扬手止住,这东西香味过於浓郁,用了几次后就一直收著,她更喜欢用些择乾净的花瓣,浓淡相宜。
“你也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万贵妃將髮髻间衔珠凤釵拔下,乌髮泼墨般洒落,登上雕刻莲花纹的升阶,玉趾拨开玫瑰花瓣,踏了进去,接著整个身子没入温汤“章公公,这是要去哪啊?”
西华门外。
张玉回旧灰厂,换上蟒袍后,正要入宫,却刚好遇著迎面走来的章威,行色匆忙,他见到『李鱼』,脸上绽放笑容。
“真是巧了。翠竹说,娘娘急召李公公,让我立刻出宫,这不正准备去西厂吗,没想到在这便遇上了,我多跑几步没关係,就怕耽误了娘娘的急事。”
张玉有些疑惑,昭德宫到底有何急事?先让陈亮传话,又令章威来请。
“李公公快入宫吧,別让娘娘等急了。”
“好。”
两人身穿蟒袍,一个从四品,一个正五品,属於太监里的巨魁,出入皇城宫禁,就像回自己家似的,倒没御林军敢上前查问。
“李公公真是大才啊,提督西厂短短时月,就干得风生水起,听说曹少钦正为素氏之事焦头烂额呢?呸,什么东西,也敢和昭德宫碰!”
“章公公过誉了。”
张玉轻笑,听章威语气,多半以为,素嬪就是西厂掳走的,对於这件事,万贵妃心中有数,两人也有过计较,却未让其他人知道,所以章威会把功劳算自己头上。
待那队御林军错身过去后,章威回头看了眼,又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们之前多次出手,却都功败垂成,还得属李公公手段高明啊。”
章威见『李鱼”不语,又道:“以往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公公见谅,不知李公公何时有空?我愿摆酒赔罪,聊表心意——”
“哪里的话。”
张玉抬手止住他道:“你我都为娘娘效力,便是一条船上的,不用说这些,之前那些事,我都忘了,章公公也別再提,更別说什么赔罪的话。”
章威喜道:“李公公才高器大,不怪娘娘如此赏识。”
经西华门,折行向北五六百步,走到武英殿时,正好碰到龙琴经过,高光隨侍在侧,应该是要去司礼监,两人见状,跪在道边避让皇帝琴驾。
“宫中就这点不好。”
张玉久在江湖,心气本就很高,成德殿都没跪过几次,很不耐烦皇宫这套繁文节,东方教主武功盖世,还有几次相救的情谊,看在她的名分上,跪也就跪了。
“这庸弱之君有什么好跪的。”
他心中暗道,盼著佑圣帝早点过去,偏偏龙琴在面前停了下来,皇帝盯著张玉,目光冰冷,有些审视的意味。
“你就是李鱼吧?”
“回稟陛下,微臣是李鱼。。”
“朕记得你,之前在昭德宫当差,哼,也不知是怎么諂媚逢迎的,一年时间不到,便让贵妃保举你当西厂督主,两厂虽为內官,却也是国朝重器,分量不输於六部,无才无德之人能胜任吗?”
佑圣帝语气不善,虽有万贵妃的担保,但毕竟先入为主,总觉得素嬪之事,与西厂脱不了干係,李鱼当上西厂督主不久,便发生这事,属实也太巧了!
高光上前两步,提醒道:“陛下问话,李公公须得立刻回稟,否则便是御前失仪。”
张玉拱手道:“陛下说的对,无才无德之人,不能统领西厂东厂。”
“哼,既然朕说得对,那你是有德之人吗?”
“陛下说是,那就是;陛下说不是,那臣肯定不是了,自当掛印请辞,无顏留在西厂。”
章威低下头,心中已经惊惧起来,因著素嬪之事,陛下这几日便对昭德宫很有意见,虽不会对贵妃娘娘发怒,但他们这些奴婢,可就顾不上了。
“好一张巧嘴!”
佑圣帝坐在龙攀上,怒声道:“以为自己是前朝文武大员吗?同朕妄谈什么掛印请辞?狗奴才,你也有这个体面?”
章威大惊,忙磕头道:“陛下怒罪,陛下怒罪—“
高光在旁道:“陛下息怒,李鱼少见龙顏,还不知道该怎么在御前回话,多半只是无心之言,
应该不是要学那些文官,邀直沽名。”
张玉心中暗嘆,『狗脚朕”心里有气,找上自己就是为了发火,说什么都没用。
“陛下息怒,微臣知罪了。”
佑圣帝冷声道:“好吧,你想学文官清流的做派,朕满足你!李鱼御前失仪,狂悖犯上,打六十廷杖,让他学点好的。”
“六十廷杖?”
章威大惊,却不敢开口求情了。
“陛下——.—·陛下是要他的命啊!“
他未在司礼监行走,也有所耳闻,打廷杖有些不成文的规矩。
二十以下,只是小惩大诫。
到了四十,就说明皇帝厌恶此人,打死无罪。
若是八十廷杖,则代表皇帝要他的命,打不死,行刑者就得抵命。
“朕知道你是习武之人,跟文官毕竟不一样,换用铜棍。”
张玉心中大怒,却低头不语,皇帝身边藏著几个高手太监,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就算突然发难,可以擒住皇帝,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將付之东流。
“怎么?你还不服气啊?”
“陛下息怒,臣服气,臣甘愿领罪。”
张玉说著,自己趴了下来,打算暂忍一时之辱。
“还算硬气,没枉贵妃提携你一场。”
四名高壮太监,走到面前,两根铜棍左右穿过脖颈,將张玉上半身架起,固定好姿势。
“好,好得很!”
他抬起头,心中恨极,目光平静地望向龙琴上的中年男子,双鬢斑驳,脸色暗黄,印堂发黑,
瞳孔微微放大,透出与身体状况完全不合的旺盛精神头。
“打!”
佑圣帝看向那张年轻俊美、朝气勃勃的脸,儘管知道此人是太监,心里仍有些嫉妒,尤其想起自己这具仿佛遭了诅咒的身体,更是暗觉上苍不公。
“给朕狠狠地打!”
章威心神巨颤,眼看两根铜棍便要落下,忽有一宫女快步走来,他抬起头,见是娘娘的贴身女官翠竹,稍稍鬆了口气。
“有救了。”
“噗噗~”
铜棍落下,与皮肉接触,发出闷响。
两名太监余光警见翠竹,也知道受罚这位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心中有所顾忌,但皇帝不喊停,他们只能继续行刑,力度都不能轻半分,否则便是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噗噗~”
翠竹没看章威,也没看受刑的张玉,她径直走到龙前,跪地叩首。
“奴婢代娘娘给陛下请安。”
“贵妃有什么事吗?”
“娘娘说,李鱼是昭德宫出身,若是有罪,请陛下准许让他先到昭德宫领罚。”
“哼,你们消息倒是够快的。”
佑圣帝沉默片刻,待两太监打了二十五六棍后,这才摆手,龙攀缓缓离去,直至彻底看不见了,章威这才去扶张玉起身。
“李公公你没事吧,唉,二十多铜棍子,又是薛超、薛霸两兄弟,怎么可能没事,便是铁打的....
章威话说到一半,他睁大双目,看著『李鱼”若无其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不对啊,莫非莫非薛家兄弟放水了?
翠竹看了眼,问道:“你没事吧?”
张玉轻笑:“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他暗中运转金钟罩心法,儘管只炼成了第一重,用来应付铜棍廷杖倒也够了,二十来棍,连皮肉都没打破,两个行刑的,还自以为高明,伤在了內里。
只是这屈辱,倒让他没那么容易释怀。
章威笑著恭维道:“李公公神功盖世,真是令人佩服,”
翠竹道:“娘娘等著见李大人,我直接带他过去,章总管自去忙吧。”
两人走在前面,似有话要说,章威倒也识趣,从另一个方向回昭德宫。
“多谢翠竹姑娘替我解围了。”
“李大人神功盖世,再打一百铜棍,多半也不会有事的。”
翠竹说著,不禁轻笑了一声。
张玉摇头道:“皇帝要杀人,一百铜棍算什么?”
翠竹正色道:“李大人也算替昭德宫受过了,我不该笑的。”
“没关係。”
张玉侧身看向她,肤色白净,嫻静温雅,有些与眾不同的气质。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可以多笑笑。”
她却低声道:“紫禁城里,陛下和娘娘以外,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活著,谁敢轻易言笑?又不是谁都有李大人这样的铁锻身板。”
翠竹低头走著,语气落寞,听得出来,她並不喜欢两旁的高墙,无情的殿宇,诡的人心,还有不得不迎合这一切的自己。
张玉道:“那你以后只对我笑就行了,要受罚,反正我有铁腰板。”
翠竹笑道:“尽说胡话!我看打你一百棍子,都是陛下心善的。”
两人说话间,走出七八百步,前方便是昭德宫了。
翠轻放慢脚步,望向其中最高的思凰阁:“你知道,我看这座宫殿像什么吗?”
“像铁笼子?”
翠竹摇头。
“是像一艘船。这艘船上,坐了很多人,不管喜欢不喜欢,他们都没得选,要么让这艘船走得更远,要么隨之沉入万丈深渊。”
前朝章献皇后,『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都被读书人编排出《狸猫换太子》,骂了上百年,就因为没有自己的儿子,勤劳国政一辈子,连身后名都保不住。
纵观史书,万贵妃既没儿子,又没章献皇后的正宫名位,而大明朝的读书人,还更奸险刁恶,
別说身后名了,只怕连生前尊荣都保不住。
张玉笑道:“那你们这艘船,面临的风雨还真不小。”
翠竹轻声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掛云帆济沧海,风雨再大,只要有一面船帆,就都挡得住。”
两人跨过门槛,走进昭德宫。
“船帆?”
张玉看向翠竹,只觉她今日有些古怪,平时话没这么多啊。
“李大人知道,昭德宫缺的船帆是什么吗?”
“这谁不知道,龙子啊。”
翠竹轻轻点头:“贵妃娘娘缺一个自己的儿子。”
张玉想起皇帝那副病的样子,笑道:“那恐怕不好办了。”
“爹爹在我小时候,常说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些时候,这条路走不通了,可以换另一条试试,这就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张玉赞同道:“这话有理,你爹是个读书人啊?”
翠竹脸上露出笑容,却带著几分哀伤:“他倒是践行了这句话,为凑足赶考盘缠,將我卖给人牙子。”
“嗯,读书人最无情!”
他还在琢磨翠竹那番话,不知不绝,已至思凰阁前,两人上到二楼,翠竹在门口站定。
张玉问道:“娘娘呢?”
“娘娘在里面,李大人自己进去吧。”
他看向房门:“不用通稟吗?”
翠竹低声道:“已经通稟过了。”
张玉推开门,走入几步,便觉房间內水汽渐生,视线模糊,前方一道珠帘阻隔,他回头,却见翠竹正从外面將门合拢。